君悅會所,頂層,“觀江閣”。
巨大的落地窗將奔流不息的江景和江州繁華的天際線盡收眼底。陽光透過特制的玻璃,濾去了刺眼,只剩下柔和的金輝,灑在光可鑑人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上,灑在絲絨沙發上相對而坐的一對璧人身上。
趙天翼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藍色西裝,嘴角噙着志得意滿的笑意,輕輕搖晃着手中晶瑩剔透的水晶杯,裏面琥珀色的酒液蕩漾着細碎的光。“清雪,訂婚典禮的細節,我讓燕京那邊的團隊發過來了幾個方案,你看看喜歡哪個。老爺子說了,場面一定要大,要配得上我們兩家的聯姻,也要讓江州、讓整個華東都看清楚,誰才是未來的風向標。”
蘇清雪穿着米白色的香奈兒套裙,坐姿優雅,聞言只是淡淡點了點頭,接過趙天翼遞過來的平板電腦,指尖在屏幕上滑動,目光卻有些飄忽,並未真正落在那些奢華繁復的婚禮策劃案上。皇朝酒店那撕碎的紙片,那雙猩紅的、燃燒着恨意的眼睛,總是不合時宜地在腦海中閃現。
“怎麼?不喜歡?”趙天翼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走神,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壓迫感,“還是在想那個廢物?”
蘇清雪指尖一頓,抬起眼簾,美麗的臉上恢復了一貫的清冷:“沒有。只是覺得沒必要太過鋪張,簡單隆重就好。”
“那怎麼行?”趙天翼輕笑一聲,放下酒杯,伸手握住了蘇清雪放在膝蓋上的手,手指輕輕摩挲着她無名指上那顆碩大的鑽戒,“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蘇清雪,是我趙天翼的女人。葉家?葉無道?呵呵,不過是塊墊腳石,現在連墊腳石都算不上了。聽說昨天被趕出去後,就沒了蹤影,說不定已經想不開,找個地方自我了斷了呢。”
他語氣輕鬆,仿佛在說一只螻蟻的生死。蘇清雪的手微微顫了一下,想抽回,卻被趙天翼更緊地握住。
“天翼,”她垂下眼睫,避開了趙天翼帶着審視的目光,“訂婚的事,是不是太急了點?葉家剛倒,我們就……”
“急?”趙天翼打斷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銳利起來,“清雪,商場如戰場,時機稍縱即逝。我們兩家聯姻的消息,本身就是一劑強心針,能穩定多少人心,帶來多少合作機會?你父親難道沒跟你說?昨天消息一放出去,蘇氏的股價漲了多少?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的合作夥伴,態度又積極了多少?”
他湊近一些,壓低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我知道,你覺得面子上可能有點過不去。但成王敗寇,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等我們強強聯合,掌控了江州乃至華東的能源命脈,誰還會記得葉家?誰還會在乎一個廢物的感受?你要做的,就是漂漂亮亮地站在我身邊,享受勝利者的榮耀。明白嗎?”
蘇清雪抿了抿唇,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趙天翼滿意地笑了,重新靠回沙發,打了個響指,示意侍者過來倒酒。
他沒有注意到,蘇清雪在他移開視線後,眼底深處掠過的那一絲極其復雜的黯然,也沒有注意到,在“觀江閣”角落那盆茂盛的散尾葵盆栽的葉片背面,一個紐扣大小的黑色裝置,正將這裏的一切對話和畫面,忠實地轉化爲加密數據流,悄無聲息地傳遞出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江州東郊,安全屋內。
葉無道並沒有待在客廳,而是在陳梟的引導下,進入了這棟小樓地下二層一個他之前不知道的空間。這裏被改造成了一個簡潔而專業的情報分析室,數塊屏幕鑲嵌在牆壁上,顯示着復雜的代碼流、江州市地圖以及一些監控畫面。秦戍正坐在控制台前,雙手在鍵盤上飛快敲擊,神情專注。
葉無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前的屏幕上,正是“觀江閣”內的實時畫面和音頻,清晰得連趙天翼嘴角那抹得意的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聲音也毫無延遲地傳入他耳中。
“廢物……墊腳石……自我了斷……”
趙天翼輕佻而惡毒的話語,蘇清雪沉默的順從,像一根根燒紅的針,扎在葉無道的心上。他面無表情,只有搭在扶手上的手背,因爲用力而青筋隱現。昨天在皇朝酒店強壓下去的怒火、屈辱和恨意,此刻如同被澆上了熱油,轟然灼燒。
但他沒有動,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將趙天翼的每一分囂張,蘇清雪的每一分疏離,都刻進眼裏,烙進心裏。
“主上,信號穩定,覆蓋無死角。會所自身的安保監控已經被我們暫時屏蔽並替換了循環畫面。趙天翼的兩個保鏢在門外,房間內沒有其他監聽設備。”秦戍頭也不回地匯報,聲音沙啞而平穩,“按照您的吩咐,對話內容已同步錄音錄像,並截取了幾個‘精彩’片段。隨時可以按預設方案,匿名投送到幾個特定的‘圈子’裏。傳播路徑已做模糊處理,會留下指向會所內部某個對趙天翼不滿的經理的‘痕跡’。”
葉無道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強行將翻騰的情緒壓回心底的冰層之下。憤怒無用,他需要的是冷靜,是精準的反擊。
“先不急。”他開口,聲音有些低啞,“讓他們再表演一會兒。蘇清雪的反應,有點意思。”
畫面中,蘇清雪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幾次端起茶杯又放下,目光不時飄向窗外,與趙天翼交談時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猶豫,或者……後悔?”葉無道冷笑一聲,但眼底沒有絲毫溫度,“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秦戍,蘇遠山那邊有什麼動靜?”
秦戍切換了一個屏幕,上面是蘇氏集團總部的平面圖,一個紅點在其中一層閃爍。“蘇遠山正在會議室,與江州發展銀行的副行長密談,內容是關於一筆新的授信額度。從唇語分析初步結果看,蘇遠山在極力強調與趙家聯姻後的穩定前景,試圖爭取更寬鬆的條款和更低利率。另外,我們監聽到他一個私人電話,通話對象不明,但提到了‘葉家遺留的技術專利’和‘盡快處理,避免夜長夢多’。”
“技術專利……”葉無道眼神一凝。葉氏集團的核心資產,除了那個被奪走的新能源項目,就是一系列相關的專利技術。這些是父親多年的心血,也是葉家未來翻身的基石之一。看來蘇遠山這條老狗,不僅急着撇清關系,還想把葉家最後一點骨髓都吸幹淨!
“能查到他在和誰談專利的事嗎?具體是哪些專利?”
“通話加密等級很高,且對方使用了變聲器,定位在海外,短時間內難以追蹤具體身份。但根據蘇遠山提到的幾個專利編號,我們反向查詢,可以確定是新能源電池管理系統的三項核心專利。初步判斷,買方很可能是趙家旗下的科技公司,或者與‘暗月議會’有關的殼公司。”秦戍回答。
“盯死這條線。專利是死的,人是活的。蘇遠山想賣,也得看有沒有那個命去享受。”葉無道語氣森然。
就在這時,分析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陳梟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份剛打印出來的文件,臉色比平時更加嚴肅幾分。
“主上,‘慈心’醫療組的遠程初診評估報告出來了。”陳梟將文件遞給葉無道。
葉無道立刻接過,快速翻閱。報告很詳細,使用了大量他看不懂的醫學術語和數據圖表,但結論部分用加粗字體標注得清清楚楚:
患者葉洪國,急性心肌梗塞後並發嚴重心源性休克、多器官功能不全(心、肺、腎、腦)。經現有醫療手段維持,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但腦部因缺血缺氧已造成不可逆器質性損傷(海馬體、前額葉皮層等區域明顯),蘇醒概率低於5%,且即便蘇醒,大概率遺留嚴重認知障礙及肢體功能障礙。
建議:常規醫療手段已至極限。建議啓用‘慈心’生物電脈沖突激活療法(試驗性),配合特異性神經生長因子定向輸注。成功率預估:68%-75%。風險:治療過程中可能誘發二次心腦血管意外(概率約15%);治療後存在未知神經功能重組副作用可能(需持續觀察)。
特別備注:治療方案涉及非公開生物及能量技術,需在絕對保密環境下進行。建議立即轉移至‘慈心’基地(江州)。
68%-75%的成功率!遠超普通醫院那近乎絕望的5%!
葉無道的手指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知道“深淵”可能擁有超前的技術,但沒想到差距如此之大。父親有救了!至少,有超過三分之二的希望!
“轉移方案準備好了嗎?”他抬起頭,看向陳梟,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急切。
“已準備就緒。以‘歐洲凱德醫療基金會亞洲慈善項目’名義,定向援助。相關文件、醫療團隊、轉運車輛及路線、接收方醫院內部接應已全部安排妥當。隨時可以啓動。預計從啓動到安全進入基地,全程需要約5小時。”陳梟語速平穩,“風險在於轉移途中可能遭遇意外盤查,以及進入基地前的最後一段路程。但我們已準備了備用路線和應急預案。趙家或蘇家雖然可能派人監視葉老先生,但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財產清算和您身上,對葉老先生本人轉移的關注等級預計不高。”
“啓動。”葉無道沒有絲毫猶豫,“現在,立刻,馬上!我要我父親得到最好的治療,立刻!”
“是!”陳梟和秦戍同時應道。秦戍立刻開始通過加密頻道下達指令,調動人員和車輛。陳梟則開始快速檢查轉移方案的每一個細節。
葉無道的心跳得很快,既有對父親病情的擔憂,也有對“深淵”技術的期盼,更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激動。他強迫自己再次將目光投向屏幕。
“觀江閣”裏,趙天翼似乎接到了一個電話,走到窗邊低聲交談了幾句,回來時臉上的笑容更加張揚。
“清雪,好消息。剛得到消息,葉家那老東西在ICU,怕是撐不過這兩天了。”趙天翼端起酒杯,語氣輕鬆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等他一咽氣,葉家就徹底完了。那些還在觀望的葉家舊部,也該死心了。我們接收葉家殘餘的產業,就更加名正言順,阻力也會小很多。”
蘇清雪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緊,指節有些發白。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沒有說話。
屏幕前,葉無道的瞳孔驟然收縮,無邊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潮,瞬間席卷了整個分析室,連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度。陳梟和秦戍的動作都微微一頓,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趙天翼!你該死!
葉無道死死盯着屏幕上趙天翼那張志得意滿的臉,幾乎要將其刻進靈魂深處。他恨不得現在就沖過去,將那張臉砸碎!
但最終,他緩緩地,一點一點地鬆開了緊握的拳頭。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形印記,幾乎要滲出血來。
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父親正在被轉移救治,這是最重要的。小不忍則亂大謀。
“秦戍,”葉無道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暴風雪前的死寂,“剛才那段,關於我父親‘撐不過兩天’的精彩論斷,單獨剪輯出來,和之前他們商量訂婚細節、貶低葉家的片段,打包在一起。不用匿名了,換個方式。”
秦戍轉過頭,等待指示。
“用點技術手段,讓這段‘精彩對話’,在今天晚上八點,準時出現在蘇氏集團總部、趙氏企業江州分公司,以及……江州本地幾個最有影響力的商業和八卦媒體的內部工作群裏。要確保每個群裏都有‘熱心群衆’及時解讀,重點突出趙大少對垂死長輩的‘親切關懷’,以及蘇小姐的‘沉默是金’。傳播源頭,就做成是‘君悅會所內部監控系統臨時工不滿薪資,意外泄露’。”葉無道一字一句地說道,眼神冷冽如刀,“記住,是‘意外泄露’。我要讓趙天翼和蘇清雪,在訂婚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先嚐嚐什麼叫‘人設崩塌’的前菜。”
你不是要風光大辦嗎?你不是要踩着我葉家上位嗎?
我先送你一份“驚喜”。
秦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毫不猶豫地點頭:“明白,主上。技術實現沒有問題,保證‘意外’得很真實。晚上八點,準時‘上映’。”
葉無道最後看了一眼屏幕。畫面裏,趙天翼正志得意滿地規劃着“美好的未來”,蘇清雪則望着窗外出神,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有幾分蒼白和空洞。
他關掉了面前的屏幕,站起身。
“陳梟,轉移行動,我要全程跟進。另外,關於蘇遠山想賣掉的那些專利,查清楚買家到底是誰,以及……有沒有辦法,讓這些專利,在交易完成的前一刻,變成一堆毫無價值的廢紙?”
陳梟沉吟片刻:“需要深入蘇氏和可能買家的內部網絡,獲取具體交易文件和專利包細節。有一定難度和風險,但可以嚐試。‘夜梟’有這方面的專家。”
“去做。”葉無道走向門口,“我先去看看父親轉移的準備情況。記住,我父親的安全,高於一切。至於趙天翼和蘇清雪……”
他頓了頓,沒有回頭,聲音裏透着浸骨的寒意。
“遊戲,才剛剛開始。他們的噩夢,我會一筆一筆,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