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情報分析室的空氣,在葉無道下達指令後,如同繃緊的弓弦。秦戍的手指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屏幕上瀑布般的數據流無聲滾過,一條條指令被加密、封裝,通過隱秘的節點,流向江州市內幾個關鍵的坐標。
“主上,‘意外泄露’程序已部署,觸發時間鎖定今晚八點整。傳播鏈源頭僞裝完畢,三層跳轉,最終指向目標人物。輿情推演模型啓動,預計在二十分鍾內,相關信息會在目標小範圍內形成初步熱度,一小時後擴散至相關行業中層,三小時內成爲小範圍熱議話題。”秦戍的聲音在噼裏啪啦的敲擊聲中傳來,冷靜得像在陳述天氣預報。
“嗯。”葉無道應了一聲,目光卻沒離開陳梟那邊。陳梟正通過獨立的加密通訊頻道,低聲而迅速地與各方確認父親葉洪國轉移的每一個細節。
“A組,匯報位置和狀態。”
“已就位,醫院後門監控已接管,替換爲十分鍾循環靜默畫面。”
“B組,車輛及裝備。”
“三輛僞裝修公司車輛已抵達預設點位A,車況良好,內部維生及監控系統運行正常。‘慈心’便攜式維生單元已裝載至1號車。”
“C組,路線及應急。”
“主路線交通流量正常,備用路線A、B已清障模擬通過。應急反應小組在節點D、G待命。”
“D組,接收方。”
“‘慈心’基地已啓動三級接收預案,手術室及監護病房準備完畢,醫療組全員在崗。”
每一個環節都被反復確認。葉無道能聽出陳梟語氣中那不容有失的緊繃。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病人轉移,更可能是“深淵”力量在江州的第一次半公開行動,絕不能出任何紕漏,更不能讓父親的治療希望出現絲毫閃失。
“主上,可以開始了。您是否要實時跟進?”陳梟結束通訊,轉向葉無道。
“接進來。”葉無道坐回控制台前的椅子。秦戍立刻切換了一塊主屏幕,畫面分割成數個部分:江州第一人民醫院後門及周邊路口的實時監控、帶有生命體征數據的三維人體模擬圖、三條預定路線的GPS動態,以及幾個移動攝像頭的第一視角畫面。
“行動開始。”陳梟對着麥克風,沉聲下令。
屏幕上的畫面立刻“活”了過來。
醫院後門,一輛看似普通的白色廂式貨車緩緩倒車靠近。車門無聲滑開,四名穿着藍色工裝、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維修工”迅速下車,動作麻利地從車上卸下幾個寫着“醫療器械”的銀色箱子,推着一輛同樣覆蓋着帆布的平板車,走向後門。保安亭裏的保安似乎抬頭看了一眼監控屏幕——那上面正顯示着空無一人的、十分鍾前畫面的循環——又低頭繼續玩手機。
一切平靜得近乎詭異。
“A組進入通道。監控屏蔽正常,無異常人員接近。”通訊頻道傳來壓低的聲音。
很快,第一視角畫面顯示,“維修工”們已經進入住院大樓的後勤通道,熟門熟路地避開偶爾出現的醫護人員,直奔重症監護病區(ICU)所在樓層。他們沒有乘坐普通電梯,而是通過一道需要特殊權限卡才能打開的貨運電梯。
ICU區域,氣氛凝重。葉無道透過其中一個“維修工”肩頭的隱藏攝像頭,看到了那道熟悉的隔離玻璃門。門內,父親葉洪國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連接着各種儀器,屏幕上跳動的曲線和數字,是生命脆弱的證明。兩名護士正在記錄數據,一名醫生在查看最新的檢查報告,眉頭緊鎖。
“B組接應到位。準備進行交接程序。”陳梟的聲音在分析室裏響起。
只見爲首的“維修工”走到護士站,出示了一份文件,與當值的醫生低聲交談。醫生起初有些疑惑和警惕,但看了文件後,神情變得嚴肅,又似乎鬆了口氣,點了點頭,轉身去準備病歷和籤署文件。整個過程不過兩三分鍾,高效得不可思議。葉無道知道,那份文件,以及“凱德醫療基金會”的名頭,恐怕不僅僅是僞造文件那麼簡單,背後必然有真實的、足以讓醫院方面配合的壓力或交易。
很快,在醫生和一名護士的協助下(另一名護士似乎被有意無意地支開了),葉洪國被小心翼翼地從病床轉移到一張帶有輪子的、覆蓋着無菌罩的專用轉運床上,各種生命維持設備也被切換到了便攜式維生單元上。屏幕上的生命體征數據在切換瞬間有細微波動,但立刻被穩定下來。
“轉移中,目標生命體征平穩。”
“撤離通道暢通。”
“後門車輛就緒。”
一群人推着轉運床,沿着來路快速而平穩地返回。整個過程沒有引起任何多餘的注意,仿佛只是每日醫院裏無數不起眼的轉運之一。
廂式貨車的後門早已打開,內部經過改造,像一個微型的移動監護室。轉運床被穩妥地固定,維生設備接駁完畢。車門關閉,車輛平穩啓動,駛離醫院後巷,匯入傍晚的車流。
“第一階段完成。目標已安全離開醫院。車輛正按預定路線前往中轉點A。”陳梟向葉無道匯報,緊繃的神色略微放鬆了一絲。
葉無道一直屏着的一口氣,緩緩吐出。手心已滿是冷汗。他看着屏幕上代表父親所在車輛的綠色光點,在城市地圖上平穩移動,心中百感交集。父親終於離開了那個看似安全、實則危機四伏的醫院。趙天翼那惡毒的詛咒,注定要落空了。
“中轉點A是哪裏?”他問。
“市郊一處廢棄的物流倉庫,我們已提前清理並做了臨時布置,用於車輛更換和最終檢查。從醫院到基地,直接通行風險較高,中途換車是標準程序。”陳梟解釋。
屏幕上,綠色光點離開了主幹道,拐入相對偏僻的支路。其他幾個監控畫面也切換到了倉庫周邊,可以看到另外兩輛外觀不同的車輛(一輛灰色商務車,一輛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救護車)已經停在那裏,幾個身影在陰影中警戒。
廂式貨車駛入倉庫內部。畫面切換爲倉庫內的夜視視角。人員迅速但不慌亂地行動,將葉洪國連同維生設備轉移到那輛灰色商務車內。幾名穿着白色防護服、看不清面目的人(顯然是“慈心”醫療組的成員)對葉洪國進行了快速的現場評估,並對維生設備參數進行了微調。
“生命體征穩定,可進行第二階段轉移。”醫療組負責人通過加密頻道簡短報告。
“B組接手,按第二路線前往基地。A組車輛按原計劃返回市區,進行無害化處理。”陳梟下令。
灰色商務車駛出倉庫,朝着與市區相反的方向,開上了通往東郊山區更深處的道路。這條路線更加偏僻,車輛稀少。
葉無道的心再次提起。這是最危險的一段路,離開了城市的掩蔽,暴露在相對空曠的區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廂內只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加密頻道偶爾傳來的、簡短到極點的位置匯報。
“通過檢查點F,無異常。”
“進入預設隱蔽路段,開啓反偵測塗層。”
“後方五百米,出現一輛黑色越野車,已持續跟隨約三分鍾。車型符合常見民用款,暫未發現武裝跡象。B2,上前識別。”
氣氛陡然緊張。
屏幕上一個分屏放大,顯示出後方那輛黑色越野車的輪廓。它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沒有超車的意思,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攻擊性。
“B2報告,前車擋風玻璃有強反光,無法清晰識別駕駛員。車內似乎只有一人。車牌…是套牌。申請進行警告驅離或可控攔截。”
葉無道的手指收緊。是巧合?還是趙家,或者“暗月議會”的人?他們怎麼會這麼快?
陳梟神色不變,快速下令:“C1,C2,從側前方小路匯入主路,對目標車輛形成三角態勢,逼停。注意,非必要不使用致命武力。B組車輛保持原速,不要停。醫療組,做好抗沖擊準備。”
命令下達的瞬間,前方岔路突然駛出兩輛摩托車,騎手穿着普通的騎行服,卻以精湛的車技迅速卡位,與後面跟上的一輛僞裝成工程車的“夜梟”車輛,隱隱對那輛黑色越野車形成了合圍之勢。
黑色越野車似乎察覺到了不對,車速驟然加快,試圖強行超車擺脫。但兩輛摩托車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咬住左右兩側,工程車也加速前沖,封堵前方空間。同時,摩托車騎手似乎做了個手勢。
越野車猛地一個急刹,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車身橫甩,差點撞上路邊的護欄,終於停了下來。車門並未立刻打開。
“控制住他,快速甄別。B組車輛不要減速,繼續前進!”陳梟喝道。
摩托車騎手和工程車上跳下幾人,手持非致命性武器,迅速逼近越野車。一人用工具強行破開車窗,另一人拉開車門……
畫面有些晃動,但很快穩定。一個穿着普通夾克、大約三十多歲的男人被從駕駛座上拖了出來,按在地上。他臉上帶着驚慌,大聲喊着什麼。
“報告,目標已控制。初步檢查,未攜帶武器。身份識別…是《江州都市晚報》的記者,叫王海。他說…他在調查葉家破產內幕,跟蹤葉洪國是想找機會采訪獨家新聞…”通訊頻道傳來現場人員有些錯愕的匯報。
記者?
葉無道和陳梟都愣了一下。這麼巧?一個想挖猛料的記者,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跟蹤了僞裝過的轉移車輛?
“檢查他的設備,通訊記錄,車輛徹底搜查。核實他的記者身份。”陳梟下令,並沒有放鬆警惕,“B組繼續前進,提高戒備。通知基地,加強外圍警戒。”
幾分鍾後,詳細檢查結果傳來。記者身份屬實,證件是真的。手機和相機裏的內容也確實大多是關於葉家破產的各類資料和偷拍照片,其中甚至有幾張趙天翼和蘇清雪模糊的合影。車輛裏除了采訪設備,沒有其他可疑物品。通訊記錄顯示,他今天下午接到一個匿名線報,說葉洪國可能秘密轉院,有內幕,所以他才會來醫院蹲守,碰巧跟上了僞裝車。
看起來,似乎真的只是一個想搞個大新聞的、運氣(或者說倒黴)爆棚的記者。
“處理掉他設備裏所有關於這次跟蹤的影像和記錄,給他植入一個合理的‘跟丟了’的記憶片段,警告他別再碰葉家的案子,然後放人。處理幹淨,不要留尾巴。”陳梟做出了決斷。對於“深淵”來說,讓一個普通人暫時失憶或者混淆記憶,並非難事。
一場虛驚。但葉無道後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浸溼。他再次認識到,自己面對的不僅是明處的敵人,還有無數不可預知的意外和隱藏在暗處的眼睛。父親的安危,容不得半點僥幸。
“B組報告,已安全抵達基地外圍管制區。正在進入最終通道。”
“基地確認,接收程序啓動。生命通道對接正常。”
屏幕上,灰色商務車駛入一個看似普通的山體隧道入口,隨即從監控畫面中消失。最後的生命體征數據顯示,一切平穩。
“主上,葉老先生已安全進入‘慈心’基地。轉移任務,完成。”陳梟轉向葉無道,正式匯報,臉上也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
葉無道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鬆弛下來,一股強烈的疲憊感涌上,但更多的是慶幸和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父親暫時安全了,有了生的希望。而這份希望,是“深淵”帶來的。他與這個神秘組織的羈絆,又深了一層。
“醫療組評估什麼時候能出來?”他問。
“基地反饋,初步全面檢查和治療方案細化,需要大約六到八小時。明天上午,應該會有更詳細的治療方案和成功率再評估。”陳梟回答。
葉無道點點頭,目光重新投向另一塊屏幕。上面顯示的時間,距離晚上八點,還有不到半小時。
“記者的事,雖然看起來是巧合,但那個匿名線報……”葉無道若有所思。
“已經在追查,但線索很少,對方很謹慎。不排除是有人想借刀殺人,或者單純攪渾水。”陳梟道,“我會持續跟進。”
“嗯。”葉無道不再多言。他相信陳梟和“夜梟”的能力。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讓劇烈的心跳慢慢平復。右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那裏空空如也,陪伴他二十多年的玉佩已經碎裂。但掌心那已經愈合得幾乎看不見的傷痕,似乎還殘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溫熱。
力量……他需要更快地獲得力量。無論是“深淵”的資源,還是文昭然提到的、那渺茫的“共鳴”。
父親安頓好了,那麼接下來……
他睜開眼,看向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跳動。
該給我們的趙大少和蘇小姐,送上今晚的第一份“驚喜”了。
幾乎就在晚上八點整,江州市幾個特定的小圈子網絡空間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悄然蕩起了漣漪。一些模糊但能分辨出人形和關鍵信息的對話片段、照片截圖,開始悄然流傳。標題聳動,內容勁爆。
《驚天內幕!趙大少訂婚前夕,竟對垂危前未婚妻之父如此評價!》
《冷美人未婚妻沉默是金?葉家倒塌背後的真實對話曝光!》
《君悅會所監控意外泄露,帶你直擊豪門聯姻的冰冷內核!》
起初只是小範圍的竊竊私語,但很快,如同病毒般擴散開來。雖然主流媒體和公開網絡暫時還沒有動靜,但在江州的商業圈、名流圈、甚至一些相關的行業內部,這個話題就像暗火,開始悄悄燃燒。
而此刻的君悅會所,“觀江閣”內,剛剛結束一場“愉快”晚餐的趙天翼,正摟着蘇清雪,品着餐後紅酒,規劃着明天去試訂婚戒指的行程,對即將到來的風暴,一無所知。
安全屋內,葉無道面前的屏幕上,正實時滾動着加密渠道截獲的那些小圈子裏的議論碎片。他看着那些充滿震驚、鄙夷、八卦的言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只是開始。
他拿起“諦聽”,調出那份關於葉家專利被私下交易的調查線索。
“蘇遠山……趙天翼……”他低聲念着這兩個名字,眼神幽深如寒潭。
“先讓你們,嚐嚐身敗名裂的滋味。然後,我們再慢慢算,葉家的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