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瀾峰頂,罡風凜冽,卷動着雲瀾寬大的袍袖,獵獵作響。他負手而立,身形挺拔如鬆,目光卻穿透雲海,落在那看似平靜的萬裏山河之上,眉宇間籠罩着一層驅不散的陰霾。指節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玉石欄杆上輕輕敲擊,那規律而輕微的“嗒嗒”聲,泄露了他遠不如表面平靜的內心。
與墨淵那脆弱的、建立在互相算計之上的“合作”關系,以及“規則節點”背後所隱含的、足以顛覆認知的驚世之秘,如同兩塊不斷增重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道心之上。他下意識地摩挲着指尖,仿佛還能感受到之前爲墨淵平復佛印反噬時,那殘留的、屬於規則糾錯時的冰冷餘韻。這種窺探帶來的危險預感,如同附骨之疽,越來越清晰。
該來的,終究會來,而且比他預想的更快,更猛烈。
這一日,天象並無異常,旭日東升,雲霞絢爛。但一股沉重如山、浩瀚如海的無形威壓,毫無征兆地降臨在青雲宗上空!並非針對某人的殺意,卻帶着一種審判萬物、理清因果、不容置疑的凜然正氣,讓宗門內所有弟子,無論修爲高低,都心生莫名敬畏,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動作,惶恐地望向主峰方向。
雲瀾瞳孔驟然收縮,身形瞬間從峰頂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道微微扭曲的空氣殘影。下一刻,他已出現在主峰大殿那巍峨的門廊之下。他腳步微頓,迅速整了整並無絲毫褶皺的袍袖,面上瞬間恢復了一貫的古井無波,唯有那雙深邃眼眸深處掠過的一絲極其銳利的光芒,顯露出他內心早已提起的最高戒備。
大殿內,氣氛比他預想的還要肅殺凝滯。掌教真人及所有核心長老悉數在場,個個面色凝重,眼神復雜,有的垂眸不語,有的眉頭緊鎖,如臨大敵。而大殿中央,數日前離去的慧明、慧覺兩位大師去而復返,但這一次,他們微微垂首,恭敬地站在一位老僧身後。
那位老僧,身披赤金袈裟,看似樸素,卻流淌着溫潤而威嚴的佛光。他面容枯槁,仿佛歷經無盡風霜,但一雙微闔的眼眸睜開時,卻如同蘊含了煌煌烈陽,目光所及,仿佛能照徹一切虛妄與陰暗——正是西域大雷音寺,金剛院首座,慧岸大師!
更令人心悸的是,慧岸大師手中捧着一卷非帛非金、材質難辨的卷軸。那卷軸無風自動,微微懸浮,散發着浩瀚無邊的祥和氣息,卻又帶着一種凌駕於衆生之上的、無上的威嚴——正是佛祖法旨!
“雲瀾施主,”慧岸大師的聲音平和厚重,如同古寺晨鍾,不疾不徐,卻清晰地在大殿每一個角落,甚至在每個人的神魂中回蕩,帶着直指人心的力量,“老衲去而復返,實因佛祖法旨再現異動,天機所指,因果交織,已不容置疑。”
他並未完全展開法旨,只是將手輕輕拂過卷軸表面。頓時,那卷軸投射出一片朦朧而清晰的光幕,光幕中景象流轉,模糊卻特征分明——赫然是墨淵在山下集市,“點化”那彪形大漢時,周身散發出的那圈詭異佛光,以及當時空間隱隱扭曲的異常波動! 同時,一股無形的、帶着“審判”、“界定”與“淨化”意味的宏大意志,如同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瞬間便跨越空間,精準無比地鎖定了剛剛被兩名執法弟子“請”到大殿、此刻正“瑟瑟發抖”、幾乎要蜷縮起來的墨淵!
“此子身具異數,非純正之佛,亦非純粹之魔,其力詭譎,混淆天道倫常,侵蝕現世規則!”慧岸大師目光如炬,如同兩盞能焚盡世間一切邪祟的金燈,驟然照向臉色“慘白”、呼吸急促的墨淵,聲音陡然變得嚴厲恢弘,“法旨昭示,此乃‘滅世魔童’顯化之兆!其存在本身,已在擾動因果,動搖此界根基!爲天下蒼生計,爲萬世太平故,此子,必須由老衲帶回佛國,以無上佛法,剝離魔障,永鎮於靈山之下!”
“滅世魔童”!
這四個字,如同四道九霄神雷,狠狠劈在大殿之上!掌教真人臉色劇變,猛地從座位上站起,又強行按捺住坐下,指尖微微顫抖。諸位長老更是瞬間譁然,看向墨淵的目光從之前的疑惑、審視,瞬間變成了驚懼、厭惡與毫不掩飾的敵意**!這指控,遠比之前的“佛緣”或“異息”嚴重百倍、千倍!這是直接將墨淵,乃至與他關聯密切的雲瀾峰,都推到了整個天下正道、乃至此界存續的對立面!
雲瀾的心瞬間沉到了無底深淵,最壞的情況,以最決絕的方式降臨了!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形堅定地、徹底地擋在了那“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癱軟在地的墨淵身前,將其完全護住。他對着慧岸大師深深一禮,腰背卻挺得筆直,聲音沉凝如鐵,帶着不惜一切、乃至以下犯上的堅決:
“慧岸大師!法旨威嚴,貫通三界,晚輩不敢不敬!然,‘滅世魔童’之說,關乎此子性命清白,關乎天道公允,更關乎我青雲宗萬載清譽!豈能僅憑法旨異動與些許模糊景象便妄下定論?!此子心性如何,過往所爲,晚輩身爲師尊,日夜相對,最爲清楚!其間必有天大誤會!或是……有域外天魔作祟,扭曲天機,混淆視聽,亦未可知!”他再次巧妙地將禍水引向虛無縹緲卻更能引起共鳴的“域外天魔”,試圖在這絕境中撕開最後一道縫隙。
“冥頑不靈!”慧岸大師眉頭微蹙,周身那一直含而不發、如淵如海的佛力,此刻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開始劇烈涌動,道道金光自其體表浮現,使得整個大殿的空氣徹底凝固,修爲稍低的弟子甚至感到呼吸困難,“佛祖法旨,洞察過去未來,明見因果本質,豈會因區區天魔而誤判?此子身負之異力,帶着‘悖逆’、‘侵蝕’與‘重構’之性,絕非此界自然孕育之正道!雲瀾施主,你還要執迷不悟,爲一己師徒私情,置天下蒼生於水火,逆天而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