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豫南農村的雞叫頭遍還沒歇,王家灶房就冒起了青煙。王大路先醒的,他揉着發僵的腰 —— 昨天忙婚宴站了一天,老骨頭有點吃不消,剛坐起來穿衣裳,就聽見院外傳來 “譁啦譁啦” 的水聲,還有柴火進灶膛的 “噼啪” 響。
“這是誰起這麼早?” 他嘀咕着,推了推身邊的李明珠。李明珠迷迷糊糊坐起來,耳朵豎了豎,突然笑了:“還能有誰?肯定是小芝唄!”
老兩口穿好衣裳,趿着布鞋往灶房走。剛到門口,就看見林芝系着塊灰布圍裙,正站在大鐵鍋前攪稀飯,胳膊一抬一落,動作利索得很。她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還是用那根紅繩扎着,臉上沾了點鍋灰,卻一點不狼狽,看見老兩口進來,趕緊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笑着迎上去:“爹媽,熱水我已經燒好了,在陶壺裏溫着,飯也做好了,你們趕緊洗漱,馬上就可以吃飯。”
王大路往灶房裏掃了一眼,大鐵鍋裏的紅薯稀飯咕嘟着,旁邊的小鍋裏蒸着窩窩頭,案板上還擺着碟醃蘿卜條 —— 是林芝昨天從娘家帶來的,切得細細的,看着就爽口。他心裏熨帖,跟李明珠對視了一眼,兩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你看,沒選錯吧?這媳婦多勤快,剛過門就知道早起做飯,比那些嬌生慣養的強多了。
李明珠走過去,掀開陶壺蓋,熱氣撲了滿臉,水是溫乎的,剛好洗漱。“小芝啊,辛苦你了,” 她拉着林芝的手,摸見姑娘手心裏的薄繭 —— 是常年幹活磨出來的,更滿意了,“你咋不再睡會?昨天忙到半夜,根生起床沒?” 說着就往灶房裏走,想看看兒子醒沒醒。
林芝的手輕輕掙了掙,臉上的笑沒散,語氣卻軟了些:“沒事媽,我在娘家都幹習慣了,天不亮就起炕做飯,不困。” 她頓了頓,眼神閃了閃,又補了句:“根生昨天忙了一天也累了,今天還要去隊裏上工,我沒叫他,讓他多睡會,別耽誤了掙公分。”
這話半真半假。其實天剛亮她就醒了,身邊的王根生還睡着,背對着她,跟昨晚洞房裏一樣,連個翻身都沒有。她起床時不小心碰了他胳膊,他也沒睜眼,更沒跟她說一句話,那股子冷淡像冰碴子,扎得她心裏發疼。可這話不能說,說了老兩口該擔心,說不定還會怪她沒伺候好男人,倒不如找個 “爲根生着想” 的理由,既落個賢惠名聲,又不讓人起疑。
李明珠果然沒多想,掀開鍋蓋聞了聞稀飯香,點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根生那孩子就是實誠,幹活不知道歇着。” 她心裏盤算的是:只要林芝勤快,能照顧好根生,能幫着家裏幹活,至於小兩口夜裏說沒說話、根生對林芝熱不熱乎,這些都不重要。媳婦娶進門,是爲了搭夥過日子,不是爲了讓她享清福的。
王大路也在旁邊附和:“就是,小芝你以後多盯着點根生,上工別讓他太拼命,家裏有你幫襯,不用他一個人扛着。” 他說着,摸出煙袋鍋子想點,又想起灶房有明火,把煙袋又塞了回去 —— 他滿意的是林芝 “能扛事”,能替根生分擔,至於林芝心裏委屈不委屈,他沒心思琢磨。
林芝笑着應下來,轉身去拿粗瓷碗,給老兩口盛稀飯。碗裏的紅薯塊燉得爛熟,咬一口甜絲絲的,窩窩頭還熱乎,就着醃蘿卜條,老兩口吃得挺香。王根生是被稀飯香叫醒的,他走進灶房時,老兩口快吃完了,林芝趕緊給他盛了碗稀飯,遞了個窩窩頭,沒說話,只是低頭攪着自己碗裏的飯。
王根生接過碗,坐在桌邊沉默地吃。他沒看林芝,也沒跟爹媽說話,昨晚的失控還在心裏堵着 —— 他恨自己沒忍住,更恨這種 “生米煮成熟飯” 的無奈,只能用沉默對抗。老兩口也沒問他啥,只當他是沒睡醒,吃完飯,王大路抹了抹嘴:“根生,吃完跟我去隊裏,今天要去南坡割麥,別遲到了。”
根生點點頭,放下碗就往外走。林芝趕緊起身,給他遞過草帽:“中午太陽大,戴着遮陽。” 根生沒接,也沒回頭,徑直走出了院門。林芝的手僵在半空,嘴角的笑淡了點,很快又收回來,轉身去收拾碗筷,還要喂豬、送弟弟上學 —— 這些都是她往後的日子,不管王根生冷不冷,她都得把日子過下去。
李明珠看着林芝忙碌的背影,跟王大路使了個眼色,兩人慢悠悠往院外走。“這媳婦是真勤快,以後家裏的活不用咱操心了。” 李明珠小聲說。王大路點點頭:“嗯,只要她好好跟根生過日子,對弟妹好,咱老王家就穩了。”
清晨的陽光灑在土坯房上,王家的院子安安靜靜的,只有林芝刷碗的 “譁啦” 聲。沒人問林芝心裏好不好受,沒人管王根生爲啥沉默,這一家人都揣着自己的心思:老兩口要的是 “安穩”,根生要的是 “逃離”,林芝要的是 “攥住日子”,沒人在意別人的委屈,就像這 60 年代的農村,日子是苦的,人心是冷的,所謂的 “團圓”,不過是一層薄薄的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