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黑了下來,家家戶戶亮起了煤油燈,正是要準備吃晚飯的時間。
知青點那間簡陋的屋子裏,油燈如豆,映照着陸昀川棱角分明的側臉,投下一片深邃的陰影。他靜坐在木板床邊,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膝蓋,看似平靜,周身卻彌漫着一股山雨欲來的低氣壓。
“咚咚咚”,三長兩短的敲門聲再次響起,打破了夜的沉寂。
“進。”陸昀川的聲音低沉,不帶絲毫波瀾。
門被推開,趙前進閃身而入,臉上帶着奔波後的風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厲色。“川哥。”
他壓低嗓音,語速快而清晰,“摸清楚了,王媒婆下午又去拱了火。那張屠夫先是慫了,但幾口貓尿下肚,加上王媒婆那張破嘴一攛掇,色膽又包了天。他們定下了,就在今晚動手。”
陸昀川敲擊膝蓋的手指倏然停住,眸色瞬間沉了下去,仿佛凝集的寒冰。
房間裏本就稀薄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趙前進感受到那股無形的壓力,喉結滾動了一下,繼續匯報:“我們的人一直盯着王媒婆,見她揣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趁天黑前往蘇家去了,估摸裏面就是那五百塊賣身錢。按你的吩咐,我們在半道兒上,把她‘請’到旁邊林子裏‘聊了聊’。”
這“請”和“聊”,自然談不上溫和。在王媒婆魂飛魄散的哭嚎聲中,布包被輕易奪過,打開一看,果然是厚厚一沓新舊不一的大團結。
趙前進扮成一個蒙着面、身形高大的漢子,蹲在王媒婆面前,聲音刻意壓得沙啞低沉,卻不帶任何情緒地報出了王媒婆家的詳細地址、兒子工作的車間、甚至小孫子每天上學必經的那條小巷……
王媒婆的哭聲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臉上血色盡褪,冷汗瞬間溼透了後背的衣裳。她癱軟在地,終於明白自己卷進了怎樣可怕的旋渦。
“老婆子,”蒙面漢子掂量着手中的布包,“這錢,暫時由我們保管。今晚這出戲,要不要唱下去,還得通我通知。”
“同……同志……饒命……要我做什麼……”王媒婆牙齒打顫,語無倫次。
趙前進示意手下把人看勞,他先去向老大匯報情況。
聽完趙前進的匯報,陸昀川緩緩靠向椅背,指尖輕輕摩挲着下巴,眼底掠過一絲冷酷而精準的算計。
蘇老太那個老虔婆,選在半夜交人?不用猜,肯定是打算給他家那只倔強的小鹿下藥。
否則,以蘇昭昭那寧折不彎的性子,怎麼可能乖乖就範?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是立刻去提醒蘇昭昭,打草驚蛇,讓老虔婆的算計落空?還是……順勢而爲,將計就計?
陸昀川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提前通知?那多無趣。他陸昀川行事,何時需要靠提前報信來賺取好感?他可不是施恩不忘報的君子。
他要的,是那只小鹿在陷入絕境、最恐慌無助的刹那,抬眼看到的人,是他陸昀川。
他要她牢牢記住,是誰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從天而降。這份人情,得讓她欠得實實在在。
半夜“英雄救美”?呵,套路是老了點,但管用就行。
至於手段是否光明正大?他陸昀川在乎過那些虛名嗎?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讓王媒婆按約定行事。加派人手,盯死蘇家,特別是那老虔婆,她任何小動作,我都要第一時間知道。”
陸昀川的聲音不帶絲毫溫度,仿佛在部署一場尋常的戰役,但眼底深處那簇幽暗的火苗,卻泄露了他志在必得的決心。
“明白!”趙前進應聲。
同時,趙前進把500塊錢遞給了陸昀川。陸昀川接過錢,數出二十張大團結遞給趙前進,這是兄弟們和你的這個月的辛苦費。
趙前進高興地接下。果然,跟着大佬有飯吃,比苦哈哈的下地賺工分強。然後轉身退了出去。
回到了看押王媒婆的地方,趙前進直接開口:
“勞你照原計劃去找蘇老太。就告訴她,張屠夫錢備好了,今夜子時,村東頭老槐樹下,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別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演好了,你全家平安。若有半點差錯……”蒙面漢子後面的話沒說完,但那冰冷的意味讓王媒婆如墜冰窟。
爲了兒子孫子的命,王媒婆除了磕頭答應,別無選擇。
另一邊,王媒婆兩腿發軟,強撐着摸到了蘇家後院,學了幾聲貓叫。蘇老太像幽魂一樣悄無聲息地打開門縫,將她拽了進去。
昏暗的油燈下,王媒婆按着砰砰直跳的心口,把陸昀川那邊教的話一字不差地復述了一遍,特別強調了“子時,村東頭老槐樹下,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蘇老太一聽,渾濁的眼睛裏頓時迸發出貪婪的光芒,幹癟的嘴唇咧開,露出稀稀拉拉的黃牙:“好,好,讓孫女婿放心,準時候着!人,一定準時送到!”
送走臉色蒼白、腳步虛浮的王媒婆,蘇老太關好房門,臉上那點虛假的笑意瞬間褪去,換上了一種混合着狠毒、決絕和一絲變態快意的神情。
她躡手躡腳地挪到牆角那個舊木櫃前,顫抖着雙手,打開櫃門,在層層破布爛絮底下摸索了許久,終於掏出一個用油紙緊緊包裹、藏得極深的小物件。
她走到燈下,小心翼翼地打開油紙,裏面是一個更小的紙包,捏着有些粉末感。這是她一年前費盡心思弄來的“迷魂散”,據說藥性霸道,能讓人渾身無力,任人擺布。
她攥緊這包藥粉,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心裏惡毒地詛咒着:“老二,李彩鳳,還有昭昭那個喪門星,是你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等着吧,等那五百塊到了手,我看你們還拿什麼硬氣!這蘇家,終究還是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