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寺前,靈芝撐開傘,扶姜黎意走下馬車。
群山連綿,慈恩寺掩在煙雨中,薄霧繚繞。
姜黎意抬頭望了眼慈恩寺牌匾,平靜走入寺廟。
後山禪院。
雨幕連天,幾枝翠竹斜映入窗。
青年身着青衣,木簪束發,端坐案後,垂眸抄經。
筆走龍蛇,字跡鋒銳盡顯,哪怕是經書,也染着一絲未壓下的殺意。
小廝收傘放到一側,小聲稟告:
“公子,五小姐來了。
說要見您。”
青年眼底漫出一圈冷漠,擱筆抬頭:
“讓她進來。”
小廝點頭領命,再進院子,帶着一對主仆。
主子衣着錦繡,婢女亦步亦趨,正是姜黎意與靈芝。
姜黎意步入禪房,裙擺在雨絲浸潤下貼緊腳踝,依舊輕軟鮮麗,不減半分顏色。
她四下望了望,禪房簡陋,最裏擺着一個黑木牌位,牌位下供品豐盛,香火縈繞直沖鼻尖,一眼便知供奉者用心。
大房這位‘三哥’,眼下是真敬重那位過世‘生母’。
姜黎意轉眸遮住眼底異色,望向案後俊美青年,眸光微動,福身行禮:
“見過三哥。”
姜燼坐於案後,墨發木簪,傲然冷漠,一雙黑眸望來,如墨點就,漆黑深邃,似無波古井暗藏利芒。
對方目光落在身上,令姜黎意想起高山之巔的千年冰雪。
孤冷,死寂。
潛藏巨大危險。
姜黎意憶起上輩子見姜燼的最後一面。
玉階之上,鮮血塗地,此人錦袍玉帶立於上方,黑眸赤紅,無視腳下大臣聲嘶力竭的求饒,揮舞利劍毫不猶豫割斷大臣喉嚨。
瘋狂,偏執,陰暗。
只有這般狂妄的人,才能助她逆天改命。
青年視線侵略性十足。
自少女白皙脆弱脖頸,一路向下,掠過蜿蜒起伏的曲線,盈盈一握腰肢,最終定格在她腳邊被細雨浸透的輕紗裙擺上。
“五妹鮮少出府,今日來慈恩寺所爲何事?”
青年音色沉沉,浸滿疏離。
姜黎意唇角彎起,無害又乖巧:
“慈恩寺香火靈驗,黎意來求道平安符。
聽聞三哥在寺中,便過來瞧瞧三哥。”
姜燼嗯了聲,垂眸抄經,沒打算再交談。
姜黎意看出對方意思,在牌位前上了三炷香,便告辭離開。
臨走前,與姜燼告別,意料之中收到一聲冷漠回應。
走出禪院,靈芝撐開傘,憤憤不平:
“小姐,剛才您屈尊給那位上香,三公子竟無半句感激,分明沒把您瞧在眼裏。”
姜黎意目光輕閃:
“在他面前,我可不是‘尊’。
而且,他不是沒把我瞧在眼裏……
而是,不把姜府任何人瞧在眼裏。”
一個殺他辱他的姜府,姜燼恨不得滅之後快,怎會在意一個平日無甚來往的堂妹。
不過,無礙。
今日姜燼對她不假辭色,來日,她定成爲姜燼唯一牽掛之人。
今日下山之行,她需下重本,在姜燼心口鑿出一條縫,爲日後鋪路。
……
姜黎意帶着靈芝來到主持處,求了四道平安符。
一道平安符佩在腰間,另外三道收進懷中。
之後,吩咐靈芝:
“你去辦件事。”
靈芝上前,聽完自家小姐囑咐,嚇得雙眼圓睜。
“小姐,爲何要這樣做?
您身子未愈,要是淋雨感染風寒,豈不傷上加傷?
公子若是知道,會打死奴婢的!”
姜黎意撫了下頭上長簪,眼尾弧度上挑,篤定:
“阿兄不會拿你怎樣。
只管按我吩咐去做就是。
另讓車夫閉緊口舌。”
“……
是,小姐。”
靈芝無奈,領命下去安排。
申時剛過,一輛通體漆黑的馬車冒雨從慈恩寺離開。
雨滴砸落車頂,噼啪作響,發出令人心安的白噪音。
茶安駕着馬車避開地上坑窪,卻在半途被迫停下。
茶安回頭朝車內稟告:
“公子,好像是五小姐馬車壞了。”
“不用理會。”
車內傳出的男聲無情至極,茶安撇撇嘴,拉着繮繩等在原地。
雨滴砸落山路,濺起滿地泥濘。
靈芝撐開傘,扶着自家小姐下馬車,飄搖風雨中,回頭看向身後那輛馬車。
“小姐,三公子就在後面。
他好像沒打算過來。”
姜黎意心下微沉,決定改變策略。
雨水灑進眼內,刺得雙眼泛疼,她用力眨了眨眼,水眸很快染上緋色,乍一看,似被突發狀況嚇到的嬌小姐。
就這樣,她頂着一張驚慌的臉,踩過泥濘,來到姜燼馬車前,音色忐忑:
“三哥,黎意馬車壞了,能否搭您的車一道回府?”
車簾掀起,露出青年挺拔如竹身形,以及那雙淡漠的眼。
黑雲罩頂,雨勢加劇。
少女站在傘下,一截脖頸白皙脆弱。
山風侵襲,雨絲貼上胸口,姜燼看見她身體輕顫幾下,模樣脆弱又窘迫,與過往在姜府作威作福的蠻橫全然不同。
姜燼凝眼看人時,目光似要透過皮囊直入靈魂,令人壓力倍增。
這一點,剛才在禪房,姜黎意就發現了。
瑟瑟抬眸,對上青年審視的眼,少女眼尾更紅,臉上盡是不安,幾滴雨珠墜在長睫,將落未落,惹人心疼。。
可姜燼望着她,始終目定如波。
正當姜黎意以爲今日要失敗時,姜燼開口了。
“上來吧。”
“謝謝三哥。”
姜黎意驚喜一笑,脆聲道謝,在靈芝攙扶下踏進車內。
車廂內幹燥溫暖,她坐到姜燼對面,輕咬粉唇:
“幸好今日有三哥。
若是淋雨回府,受寒發熱,又要惹父親擔憂。”
姜燼漠視她的一切,徑直轉頭朝外:
“茶安。”
“是,公子。”
茶安應聲下車,挽袖去前方推車。
伴着幾聲大喝,剛才車夫怎麼都挪不動的馬車,在茶安推舉下輕易側到一側,讓出下山的路。
靈芝傻眼,三公子這小廝,竟天生神力。
“公子,可以了。”
“走吧。”
前後耽擱不過一炷香,馬車再次破雨前行。
車廂晃動,姜黎意微微低頭,右手摩挲袖中利簪,不再故意搭話。
同姜燼共乘一車,計劃已成一半。
接下來,只需靜待那夥僞裝的山匪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