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裏到市裏有近兩百公裏的路,陸聽禾抱着小包一路都沒睡,換乘火車的時候也是緊緊跟在程騫後面四處打量着亂看。
火車站正是人多的時候,陸聽禾盯着手裏的紅色紙票和火車站的電子大屏來回看了好幾遍。
在哪個站台上車,坐幾車廂幾號座,途經了幾個站,路過的城市叫什麼,陸聽禾都背下來了。
程騫抱着胳膊閉着眼說:“看了一天了,不困?”
陸聽禾把視線從車窗外移過來。
“不困,”她搖頭,“沒出來過這麼遠,我看看。”
程騫哼了一聲:“是怕我把你賣了,記路呢吧。”
陸聽禾被戳穿,抿着唇不說話。
程騫睜開眼,盯着她嚇唬:“睡一覺吧,睡醒了發現自己被賣了總比你眼睜睜看着自己被賣了要舒服。”
說完他就閉上眼繼續睡,也不管陸聽禾被他嚇成了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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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騫那個汽修廠規模很小,陸聽禾以爲會是那種電子廠,結果就是兩扇卷簾門,裏面停了兩輛報廢的汽車,外面是洗車間,再往裏走才是配件間。
陸聽禾還沒打量完,從裏面竄出個高個子瘦猴,風風火火跑出來。
“程哥!回來了!”瘦猴一路小跑過來,“怎麼樣,債要回來了沒?”
陸聽禾轉頭看向程騫。
“沒。”他跟着瘦猴往裏走。
“程哥,你不是又心軟了吧?”猴罵道,“早說了讓我跟你一塊去啊,非給陸柏楊那孫子腿敲折了。”
陸聽禾聽得心驚,抱着包站在原地沒敢動。
瘦猴回頭看見陸聽禾也愣了一下,指着她問:“這誰啊?”
程騫說:“債。”
“啥?”
“債,”程騫又重復了一遍,把身上的包甩在沙發上,“錢沒要回來,把陸柏楊他妹妹要回來了。”
瘦猴愣了半天,轉頭瞪大了眼睛盯着程騫。
程騫給陸聽禾安排的房間在樓上,上面原本是堆雜物的,有一張單人床,還是鐵架子做的,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都生了綠鏽,有一條腿兒是壞的,一坐上去直晃悠。
陸聽禾咬着唇,奔着小窗戶看了一眼。
外面沒打欄杆,她順着樓上往下爬應該摔不着。
這邊隔音不大好,她剛在樓上都聽見了那瘦猴和程騫說的。
他說自己長得俊,陸柏楊要是不還錢還能給她留下來給程騫當小媳婦兒。
陸聽禾心裏憋屈,覺得自己真是虎的厲害,咋能聽着那要債的兩句好處就跟他來了?說什麼不賣她,結果是存了這麼個心思。
她才不想給誰當小媳婦兒呢。
陸聽禾在心裏一頓亂罵,先是罵程騫,再是罵陸柏楊,然後再罵自己。
樓上的門突然被推開,陸聽禾嚇了一跳,把伸出窗外的腿又收了回來。
程騫正好看見她這個動作。
他把飯端進屋,擱在桌子上。
“吃飯。”
陸聽禾站在原地沒動。
程騫一屁股坐在那張床上,鐵架子嘎悠了兩下,刺耳的“吱吱”聲慢慢停了。
程騫說:“要跑也得吃飽了再說吧?”
陸聽禾咬着唇憤恨道:“你騙我!”
“你哥先騙我的,”程騫挽着手上的袖子說,“他把我房子押給我之前可沒說那地兒那麼破。”
陸聽禾自覺理虧,支吾了半天才說:“那我哥也沒說把我抵給你啊。”
程騫抬起眼皮看她:“覺得委屈了?”
他果然是這個想法!
陸聽禾眨巴着眼睛,感覺淚珠子馬上又要下來了。
程騫推了推飯碗:“吃飯,吃完再哭,有勁。”
他最怕女人哭,尤其是陸聽禾,一哭起來他渾身骨子都麻成渣子了,說不出的難受勁。
偏偏他還不會哄女人。
陸聽禾抱着窗戶邊壯着膽子說:“誰知道你下沒下藥!”
程騫也不廢話,抓起飯碗扒了兩口米飯。
陸聽禾說:“你吃過的我不吃。”
程騫撂下碗:“你別沒事找事。”
他這一句說的太凶,陸聽禾嚇得一哆嗦,眼眶子都紅了。
他抓起碗邊的雞腿走過來,捏着陸聽禾腮幫子,逼迫她張開嘴往裏塞。
陸聽禾掙扎了兩下沒掙開,男人的手勁太大,捏的她下頜骨都疼。
她憤恨,覺得屈辱,但奈何雞腿太香,沒忍住地咬了一口。
太香了,比她吃的雞蛋香多了。
香迷糊了,哪還管有毒沒毒。
陸聽禾咬着雞腿憤恨地嚼,一邊嚼一邊掉眼淚。
她哥在的時候她在學校食堂也是能吃到雞腿的,別說雞腿了,鴨子腿她都吃過。
雖然她哥也沒什麼錢,但日子總比現在苦巴巴的強。
她想不明白她哥爲啥跑,不要她了,想不明白她哥爲啥這麼不講信用,欠了人的錢不還。
但她不恨她哥,因爲她知道她哥沒上過什麼學,爲了拉扯她早早就出去打工。
沒讀過什麼書的人,不能用那些道理和道德去約束他。
陸聽禾邊哭邊啃,時不時抬手抹一把眼淚,把這段日子的委屈都哭出來了。
她大口咬着雞腿,腮幫子都撐鼓了,像是發誓一樣告訴程騫。
“你放心,我既然來了我肯定給你好好幹,啥髒活累活我都能幹,”陸聽禾嘴裏塞滿了東西,說的話都不清楚,“就一點,我不給你當小媳婦兒。”
程騫眉頭皺着厲害。
原來她是因爲瘦猴那句話。
就因爲不想給他當媳婦兒,就哭成這樣?
程騫捏着她腮幫子的手又用力了幾分:“就這麼不願意給我當媳婦兒?”
瘦猴說那句話的時候他本來也沒當真,但聽到陸聽禾這麼說,他心裏就是不舒服。
他就這麼拿不出手嗎?給他當媳婦兒就委屈成這樣?
外面多少女人追他,他要什麼媳婦兒沒有?用得着被她嫌棄成這樣?
程騫莫名不爽。
陸聽禾抬頭紅着眼看他,睫毛上還掛着淚珠子。
程騫盯着她看了半天,心裏憋着一股氣,半晌後突然抬起手把她那淚珠子給抹了。
“哭個屁,我用不着你給我當媳婦兒。”
男人的手指粗糲,應該是常年幹活磨出的繭子,硬生生的,動作粗暴,劃着她眼皮難受。
他鬆開陸聽禾的臉,轉身躺上單人床背對着陸聽禾側躺着,胳膊墊到了頭下。
陸聽禾盯着他看了半天,見他沒動靜,這才慢騰騰挪到桌邊拿起那飯碗開始小口扒飯。
餓死她了。
她哭的抽噎,越吃那飯覺得越香。
下藥就下藥吧,香死總比餓死強啊。
吃到底下,好像有什麼硬塊。
陸聽禾拿筷子一扒拉,飯底下還藏了個滷過的雞蛋。
她戳開,還是溏心的呢。
陸聽禾“呀”了一聲,小聲說:“咋又有雞腿又有雞蛋呢。”
“嗯,”程騫躺在床上閉眼哼了一聲,“雞全家都在裏面了。”
陸聽禾沒忍住笑出聲,鼻涕泡跟着崩出來。
她嚇了一跳,趕緊起身去找紙巾擦。
程騫掀開眼皮看了一眼,嘴角勾起個笑。
“埋汰。”
陸聽禾用紙巾捂着鼻子,背着身擦不好意思叫程騫看見。
身後的程騫翻了個身,小鐵床嘎吱嘎吱響了半天。
“白川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陸聽禾捂着鼻子回頭看他。
白川就是那個瘦猴。
程騫說。
“你先在這湊合住兩天,等家裏收拾好了你再搬過去,跟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