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正卿聽着堂下江玉珊的話,心中早已動容。
他做了十幾年的大理寺卿,願意在他手中過刑之人,加上江玉珊也就兩個人。
前面那個人是個男子,卻也只受到第四種刑罰,就命歸黃泉。
雖然只受了四種刑罰,也足以讓人動容,所以韓正卿上奏給聖上,聖上憐惜那人剛烈,願意無證還他清白之身。
一般只有受了大冤,又無法自證之人,才會選擇這種辦法。
這其實也是對大理寺的一種挑釁,證明他們無能,不能爲含冤者洗清冤屈。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大理寺也不願意讓犯人過刑。
一旦有犯人要求過刑,韓正卿都會上奏聖上,以求聖裁。
如今,他看着江玉珊一個女子,明明可以苟活,再求慢慢爲自己找證據翻案,卻如此剛烈,非要當堂過刑,心中不禁對她生出幾絲敬意。
他讓衙役把刑具一套一套抬出擺上,再次確認:
“江氏,你確定要過刑自證?”
江玉珊目光掃過那些充滿血腥味的刑具,心中雖然害怕,但一看到自己雙親那佝僂的身影,心中生出無限勇氣,她挺直了腰杆,嘶啞着聲音回:
“我江玉珊,身爲江家之女,寧願站着死,不願跪着生,大人,我願意過刑。”
韓正卿點了點頭,朝着江大人看了一眼,那一眼中,卻是帶上了一絲敬意。
能夠將一個女兒養的如此勇敢剛毅,說明江大學士自身品行可貴。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絲不忍,想讓江玉珊打消念頭。
能夠說出願意過刑自證清白,就已經算是有勇之人,如今還要堅持,那就代表她確實冤枉。
可大理寺直到現在,都沒有半分對江玉珊有用的證據。
唯一的破綻——
那個婢女,還是在大理寺公堂之上自殺了。
這原本是大理寺的過失,不該由她承受後果。
可她性格剛烈,不願意自己的人生有此污點,所以只能繼續勸說道:
“你當知道,一旦開始過刑,中間就不會停歇,直至過完七套刑具,或者中途死亡。”
江玉珊點頭,站起身來,身上帶着一股決絕:“阿爹,阿娘,您二老先回去吧,女兒不孝了!”
說着就主動走向刑具旁邊。
江大學士不想讓妻子看到女兒過刑的慘狀,吩咐下人想要把她帶走。
不曾想,那一向溫婉的妻子小吳氏卻拒絕了他的好意。
她輕輕抹去眼中之淚,腰背也慢慢挺直起來,就連聲音,都變得堅定起來:
“廷遠,我受得住!女兒爲了讓我們能挺直腰杆活着,願意受盡折磨,我這個當娘的,就該陪着她!”
明明那麼嬌小的一個身影,在江大學士的眼中,突然變得高大起來。
就連那些原本看熱鬧的衆人,都不禁對這一家人生出敬佩之情,紛紛住了嘴,沒有一個人再發出聲音。
江玉珊走到第一道刑具面前,雙手一伸:“來吧!”
短短短兩個字,明明聲音不大,卻讓人震耳欲聾。
行刑之人把江玉珊的雙手套在刑架上,這第一道刑罰,就是夾手。
十指連心,痛不欲生,就是這道刑罰。
他會生生把人的十指骨頭生生夾碎,如果不及時就醫,這十根手指,也就廢了。
當兩個行刑之人朝着兩邊用力拉起刑具之時,一股鑽心之痛傳遍江玉珊的全身。
“啊!”
她禁不住痛呼出聲音,卻也只叫了一聲,就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再叫出聲音來。
臉上的青筋一根根鼓起,就連表情都變得猙獰,那是痛到極致才會有的表情。
一炷香後,她的十指骨頭終於被生生夾碎,刑罰才算過去。
小吳氏看着自己女兒的模樣,心如被人凌遲,痛到不能呼吸,她卻努力睜大雙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兒。
第一道刑罰才過,就開始了第二道刑罰。
第二道刑罰,是炮烙之刑。
讓人赤着雙腳,走過一丈鋪滿炭火的鐵板。
當江玉珊的腳踏進鐵板之上,那鑽心的痛從腳板傳來,讓她差點站立不住。
她緊咬着牙關,渾身汗如雨下,臉上的肌肉更是繃緊變形,青筋暴起,卻沒有再喊一聲痛。
堂中馬上傳來人肉被燒焦的味道,讓人聞之欲嘔。
江玉珊一步一步走過,哪怕腳板已經沒有一塊好皮肉,她還是咬着牙走了過去。
只留下一串帶着血肉的腳印。
好不容易過了第二道,第三道跟着上來。
第三道刑罰,是滾釘板。
就是一個半丈長的木板,上面放了密密麻麻的釘子,人從上面滾過去,那每一根鐵釘都會刺穿人的皮肉,讓人變得千瘡百孔,血流不止。
江玉珊看着面前長長的釘板,牙齒緊咬,朝着上面滾了過去。
頓時,她的身上就被扎出密密麻麻的細孔,血流不止。
那一身白色囚衣,生生染成了血紅之色。
“珊兒!”
小吳氏一聲悲鳴,卻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江廷遠一把扶住自己的妻子,自己卻身體微顫,想來心痛到了極致。
若非他有着身爲男兒的驕傲,只怕早就再難堅持。
看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血色身影,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以爲她已經死了。
一息,兩息,三息…
終於,江玉珊動了動身體,然後艱難地想要爬起來。
旁邊的行刑官對她心生敬佩,想要伸手去攙扶她起來。
她卻搖了搖頭,自己慢慢地,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掙扎着爬了起來,然後終於站立,身體止不住地輕顫。
直到現在,韓正卿對江玉珊的感覺,已經不能再用敬佩來形容了。
他主刑罰,知道大多數人的極限到哪裏。
從來就沒有一個人,能夠過完前面三道刑罰,自己站立起來的。
他看向行刑之人,想讓下一道刑罰拖延一下,看看能否免去後面之刑。
一個女子,能過三道刑罰,還能自己站起身來,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夠做到。
江玉珊其實如今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只是靠着那股堅強的信念支撐着自己。
第四道刑罰是打三十大板。
這道刑罰單獨行刑,並沒有什麼。
許多人都能夠挨過去。
偏偏這套刑罰中,他排在第四道。
行完前面三道刑罰,犯人的雙手與雙腳都已經廢了,身上更是千瘡百孔,血流不止。
此時再打三十大板,傷勢疊加,大多數人就是在這一刀丟了性命。
因爲三十大板下去,大多數人都會皮開肉綻,血流不止,生生流幹血液而亡,所以韓正卿多想行刑能夠慢點,再慢點。
可當江玉珊主動伏在刑櫈之上,韓正卿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道可惜了啊!
就連始終睜大眼睛看着全過程的小吳氏,都轉過了頭去,淚水早已經迷糊了她的雙眼,她卻生生忍住,沒有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