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寧望着李耀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說,你姐姐姐夫們供你讀書的錢,一共七十五兩,我跟你爹要還給他們!”
李耀祖大叫:“家裏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我考上了秀才,以後結交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這以後要花更多的錢,你還想着還錢給他們,那我讀書怎麼辦?”
立在一旁的幾個女兒和大女婿:……
認爲薛寧和李耀祖在唱雙簧。
下一步肯定就要提給錢的事情了。
“你都二十了,是個成年人了,我們就這麼大能耐,供你讀到秀才,你要還想再讀,你自己想辦法賺錢!”薛寧冷冷地道:“你姐姐姐夫不欠你的。”
還指望她和女兒女婿們出錢供他讀書?
想屁吃呢!
李耀祖瞪大了眼睛:“娘你來真的?”
“真的,比珍珠還要真!”
薛寧重重點頭:“我們供你考到了秀才,幫你帶大了孫子,這以後的路就要你跟宋寶娟一起走了,你們想怎樣就怎樣,我管不了了。不過你放心,這七十五兩銀子,算是我和你爹欠你姐姐姐夫的,我跟你爹來還,不用你還。”
李耀祖:……
明明把姐姐們叫來是來商量給錢的事情,如今錢沒要到手,反倒還要倒貼出去七十五兩,而且娘還說,以後不管他了?
那怎麼能行!
“娘,我資質好,先生說了,假以時日我一定能高中,你現在讓我半途而廢……”
“我可沒說讓你半途而廢,你想讀你就自己想辦法,你不想讀你就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薛寧想到前世,李耀祖癲狂地說她逼迫他做他不喜歡做的事情,薛寧的心都在滴血。
“你不是喜歡木匠嗎?去做木匠也成,你天資這麼好,以後肯定可以成爲一個了不起的木匠。”薛寧道。
李耀祖還想要說話,薛寧擺擺手:“就這麼說,天不早了,老大,你跟大栓帶着孩子回去吧。老二老三,洗把臉就睡吧,明日早些回去,別耽誤自己家的事兒。”
說完,薛寧出去了。
除了義憤填膺的李耀祖,其他的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但是他們都聽話,老二老三老五一肚子疑惑回房間睡覺去了。
老大一家則回家。
薛寧正在門口等他們,塞了什麼東西給李招兒。
借着月光,李招兒發現薛寧塞給自己的是一個碗,碗裏頭裝着一大碗已經凝固了的豬油。
“娘,這……”李招兒大惑不解。
薛寧言簡意賅:“你們都太瘦了,每天用點豬油炒點菜。”
豬油可是僅次於豬肉的好東西,誰家熬了豬油不是藏着掖着,之前薛寧也是。
豬油罐子死死地鎖在自己房間的櫃子裏,只有李耀祖和李致遠想吃,她才會拿出來,給他們煎荷包蛋或者豬油拌飯煮面吃。
這是李招兒第一次見到薛寧給自己豬油,還一給就是一大碗。
若是剛才薛寧沒在堂屋說那一番話,李招兒肯定會猜,這是她給的小恩小惠,讓他們心甘情願地付出更多。
可薛寧剛才卻說,李耀祖以後讀書,不要他們出錢了,他們以前出的錢,她還會還給他們。
太奇怪了。
李大栓拉着兩個孩子站在一旁,也覺得奇怪。
薛寧拍拍李招兒的肩膀:“快回去吧,你男人累一天了,回去好好伺候伺候他,大栓是個好男人,你們好好過日子。”
她說完,自己先回房間了,一進屋就將燭火給熄滅了。
回去的路上,李招兒仔細地捧着碗,生怕一個不小心摔了,浪費了這一大碗白花花的豬油。
“大栓,你有沒有覺得,娘像是變了一個人?”李招兒還是問出了口。
“嗯。”李大栓話不多,拉着兩個孩子。
他今天吃的好飽,一天的疲勞也隨之消散了大半。
“娘,你跟爹拉手。”棠棠突然拉過李招兒的手,讓李招兒和李大栓手拉手。
然後棠棠跑到李招兒的另外一側,拉着李招兒的左手。
李招兒臉一紅:“像什麼樣子。”
她要甩開李大栓的手,李大栓微微用力,沒有讓她掙脫。
一家四口手拉手,月光將他們的身影拉的老長。
李招兒低頭望着面前被拉的老長的身影,心突然跳了跳。
娘說,大栓是個好男人,讓她跟大栓好好地過日子。
可之前娘一直看不起大栓,說大栓沒本事,說她沒給大栓生兒子,大栓遲早有一天會休了她。
李招兒每天都活在肯定會被大栓休掉的恐懼中,所以她活的小心翼翼。
對大栓,也對薛寧。
她不希望大栓休她,也希望如果真被休了薛寧能夠收留她,給她一個容身之所。
可是現在……
大栓緊緊地握着她的手,他們一家四口的身影被月光拉的老長,緊密不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老二李盼兒老三李想兒和老四李萊兒躺在被窩裏頭咬耳朵。
“咱娘怎麼這樣?”三個女兒都一頭霧水。
李萊兒咬着唇:“我覺得娘眼裏頭,好像有咱們了。”
之前娘的眼睛裏只有弟弟和孫子,今天突然看到她們了。
給她們吃肉不說,還讓她們不用再出錢供養弟弟了,不僅如此,還說要還他們十五兩銀子。
李盼兒李想兒想的比李萊兒多一些。
她娘二十多年眼睛裏都沒她們,弟弟考上秀才眼睛裏就有她們了?
李盼兒李想兒年歲大,在薛寧手底下吃的苦更多,覺得薛寧和李耀祖還有更大的企圖在等着她們!
薛寧根本沒想這些,她進了屋子,吹了燭火就躺下了。
一個人,四周幽暗,唯有月光透過糊着的窗戶灑進來,薛寧瞪着黑乎乎的屋頂,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她戴着的一枚戒指。
前生宋寶娟說的沒錯,這枚戒指,不是金不是銀,上頭還有一塊石頭,不知道啥材質,當鋪老板說不值錢。
但薛寧很喜歡。
她自有印象起,這枚戒指就掛在她的脖子上,後來長大了,就戴在了手指上。
剛開始還很鬆動,她每年都會用紅線繞一圈。
後來不用紅線了,薛寧就沒想過取下來,一直戴着,如今幹活幹多了,關節粗大,戒指卡在裏頭都出不來了。
薛寧撫摸着戒指,想到前生被秦文霜硬拽下來拽掉了一層皮,就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疼啊,光是想想都覺得疼。
她猶在想着,突然覺得眼前一亮。
薛寧猛地睜開了眼睛,竟然發現自己身處白色的房間裏。
這是……
薛寧記得,前世她死之前,就進了這個白色的房間。
她又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