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餐廳照得一片明亮。沈傾晚站在流理台前,平底鍋裏煎着的雞蛋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她穿着得體的家居服,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除了眼底無法完全掩飾的淡淡青黑,一切看起來與過去的每一個清晨並無二致。
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沉穩而規律。沈傾晚握着鍋鏟的手幾不可察地緊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她沒有回頭,只是將火調小,專注地看着鍋中逐漸凝固的蛋白邊緣變得金黃焦脆。
顧硯深走入餐廳,身上帶着須後水的清冽氣息。他徑直走向餐桌主位,隨手拿起傭人早已熨燙平整的財經報紙。餐桌很長,他坐在一頭,她站在另一頭的開放式廚房區域,中間隔着光可鑑人的長桌和數張空椅,像一道無形的鴻溝。
“先生,早餐馬上好。”沈傾晚的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異常,甚至比往常更多了一份刻板的恭敬。
顧硯深“嗯”了一聲,目光並未從報紙上移開,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略顯沙啞的嗓音和過於蒼白的臉色。或者說,他注意到了,但並不在意。
沈傾晚將煎好的太陽蛋和烤吐司裝盤,又倒好牛奶,一起端到他的面前。動作流暢,姿態標準,如同訓練有素的管家。放下餐盤時,她的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但碟子與桌面接觸時沒有發出絲毫碰撞聲。
她在他對面,隔着一個座位坐下,面前是她自己那份簡單的早餐。餐廳裏只剩下報紙翻頁的沙沙聲和餐具偶爾碰撞的輕響。空氣凝滯得讓人喘不過氣。
“沒睡好?”顧硯深忽然開口,眼睛依舊盯着報紙的某個板塊,像是不經意地問起。
沈傾晚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撞出胸腔。她強迫自己拿起牛奶杯,喝了一小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鎮定。“可能有點認床,後半夜沒太睡踏實。”她找了個無懈可擊的理由,聲音依舊平穩。
顧硯深終於從報紙上抬起眼皮,掃了她一眼。那目光銳利而短暫,帶着慣常的審視意味,掠過她低垂的眼睫和沒什麼血色的唇。沈傾晚感到那目光如同實質,刮過她的皮膚,讓她幾乎要控制不住顫抖。她死死捏着杯壁,指甲陷入柔軟的指腹。
“嗯。”他又是一聲不置可否的輕哼,視線重新回到報紙上,“今天沒什麼事就別出去了,下午品牌方會送新的冊子過來,你挑一挑。”
他是在爲蘇清清的歸來做準備嗎?讓她這個替身提前準備好更符合正主品味的行頭?沈傾晚胃裏一陣翻攪,惡心感再次涌上。但她只是順從地點頭:“好的。”
沒有質疑,沒有不滿,甚至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她將自己所有的真實反應,連同那幾乎要破土而出的憤怒和委屈,一起死死摁進了心底最深處,用一層厚厚的水泥封存起來。
顧硯深似乎對她的順從很滿意,沒再說什麼,繼續享用他的早餐。他吃得很快,但動作依舊優雅,帶着一種天生的貴氣和疏離。
沈傾晚小口小口地吃着東西,味同嚼蠟。她偷偷觀察着他,這個她名義上的丈夫,她曾經偷偷愛慕過的男人。他英俊的側臉在晨光中顯得有些不真實,眉頭微蹙,似乎沉浸在商業世界的紛繁復雜裏。她忽然覺得,這兩年來,她或許從未真正認識過他。她看到的,只是他願意展示給“顧太太”這個身份的一面,或者說,是展示給“蘇清清替身”的一面。
一頓早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結束。顧硯深放下餐巾,起身。“我去公司了。”
“路上小心。”沈傾晚跟着站起來,像完成固定程序一樣說道。
顧硯深腳步未停,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徑直朝外走去。玄關處傳來輕微的關門聲,偌大的餐廳裏,終於只剩下沈傾晚一個人。
她緊繃的脊背瞬間鬆弛下來,幾乎虛脫地靠在了流理台邊。剛才那短短十幾分鍾的煎熬,仿佛耗盡了她所有力氣。和顧硯深待在同一個空間裏,感受着他的冷漠和忽視,同時還要維持表面的平靜,這比任何體力勞動都更讓人疲憊。
她走到窗邊,看着那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出別墅大門,消失在林蔭道的盡頭。直到徹底看不見了,她才允許自己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
演戲。從現在開始,她生命裏的每一分鍾,都是一場戲。在顧硯深面前,她是那個溫順、懂事、符合要求的“顧太太”。而只有獨處時,她才是那個被欺騙、被侮辱、正在暗中積蓄力量準備逃離的沈傾晚。
她轉身,開始收拾餐桌。動作麻利地將碗碟放入洗碗機,擦拭台面。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到位,看不出絲毫破綻。但她的眼神,卻不再是之前的溫順和隱忍,而是透着一股冰冷的清醒和決絕。
她走到客廳那面巨大的裝飾鏡前,看着鏡中那個容顏憔悴卻眼神堅定的自己。抬手,輕輕撫過嘴唇。昨夜塗上的那抹紅唇早已卸去,但那份決心,卻深深地刻在了心裏。
“等着吧,顧硯深。”她在心裏無聲地說,“等我攢夠離開的資本,我會安靜地走出你的世界,就像我從未出現過一樣。而你和你的蘇清清……”
鏡中的女人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但願你們的‘此生不渝’,真的能如你們所願。”
她轉身,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語氣恢復了一貫的溫和:“您好,是王經理嗎?關於我之前諮詢的那套小公寓……”
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在進行一次再尋常不過的日常溝通。只有她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那平靜水面下,正在醞釀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