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有一個男人,他穿着肥大的、皺皺巴巴的病號服從一口玻璃魚缸前走過。魚缸很大,就像防火用的大水缸,裏頭遊動着五顏六色的金魚。可能是被魚缸折射的緣故,那人突然變形,肚子大得像要爆炸,腿卻細得像鳥兒分叉的尾巴。他像動畫人物那樣,一動一動,緩慢地走着;不是在走,而是在地上蹭。看起來,這是一個既老邁又虛弱的人。
那個人明明是從魚缸前面而不是後面走過的,怎麼會出現那種折射效果?我在一旁看着,覺得很奇怪。
看着看着,那個男人的腦袋縮到病號服裏去了。原來,我剛才看到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蠶;所謂病號服,其實就是蠶繭。我突然明白,那病號服爲何看上去如此皺巴,那是蠶身上的紋路。
一只蠶活到一定的時候,就能修煉成人?或者,一個人活到一定的時候,就會蛻變成蠶?我走上前去,想看個究竟。這時候,蠶繭像一口灰色布袋戳在地上,就在魚缸旁邊。空氣變成了深藍色,看樣子,有非同尋常的事情要發生了!
蠶繭上部有一個口子,向外翻着,隱約可見裏頭有一個東西,猛一看,是個黑色的圓點兒在微微晃動;細看,它雖然只有拇指大小,卻是人頭形狀。就在我朝它觀看的時候,那人頭突然仰起來。啊,是一張人臉,有鼻子有眼!
怎麼有點面熟啊?
天啊,蠶繭裏的人,竟然是我!
此時,那個“我”的腦袋已經恢復到正常人的腦袋大小,卻依然被緊緊地卡在蠶繭裏。我緊張地環視四周,一邊防止被人發現,一邊想着解救那個“我”的辦法。蠶繭裏的那個“我”顯然也看見了我,沖我快速地眨眨眼,並通過意念告訴我:“沒事兒,我正在涅槃。”
又一個意念——不知道是那個“我”傳達給我的,還是一個獨立的意念——在說:“有的人,可以讓自己出生。這是功夫。”語氣裏頗有些炫耀的意思。
一個人,真能從自己的體內誕生?
好像是爲了回答我的疑問,一雙手臂從那個蠶繭裏慢慢地伸出來。那手臂,白生生的,像藕,新鮮、水靈,卻又肌肉飽滿,粗壯有力。兩只手掌,很大,像簸箕,先是在空氣中抓了幾下,接着把手指撮起來,形成鴕鳥頭的形狀,朝四下裏晃動幾下。這是準備動作。接下來,那雙手臂緩慢而有力地伸向魚缸外沿;魚缸,也主動地向手臂靠攏。我明白了:蠶繭和魚缸在進行合作——魚缸爲蠶繭提供能量。
感覺那手臂不是在拽着什麼,而是像藤蔓那樣在快速地往上爬,是那樣的自然而輕鬆。莫非一個人出生的時候,是手先出來的?看來,這個人——也就是那個“我”——的手是秘密武器。這充分說明,人是靠手在世界上活動並獲得能量的。
這麼想着,一眨眼,蠶繭裏的“我”已經站在了地上。
新生的“我”,藍上衣,黑褲子,皮鞋鋥亮,臉上粉嘟嘟的,呈現出嬰兒肥,眼睛烏亮,年輕,精神,帥氣。他——也就是那個“我”——看了一眼四周,帶着嬰兒般的眼神,轉身離開了。
蠶繭和魚缸所在的地方,生出了一大片蘆葦。這些蘆葦,有一種虛擬的性質。這是一個標志。它出現在這裏,是爲了證明,剛才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