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
事情起因於一場考試。
我和一位朋友在考場上舞弊了。考的什麼,怎麼抄襲的,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有關方面認定我們抄襲。
關於舞弊這件事,沒有人證,沒有物證,也沒有任何人、任何機構出面指控和審判我們。此刻,是一個意念在控制着我,這個意念說:“你,犯罪了。”於是,我知道自己犯罪了。
在那個時刻、那個場合,舞弊的後果是十分嚴重的。那個意念清晰而確定地告訴我:“你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這是一個很荒涼的地方,像是一個院子,從這裏能看到院牆外頭光禿禿的山崗和一條條土路。一轉眼,我置身於一個地下車庫,這裏幽暗而空曠。這是我的家。去世多年的父親,此時竟然出現在家裏,他的身邊站着我的母親。我站在二老面前,與他們告別。那個意念在對我說:“快點,你就要死了,就要槍斃你了!”父親和母親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他們木然而無奈地看着我,沒有一點辦法。
我站在院子裏,與父母淚眼望淚眼。
那個意念在催促我:“快點,要執行死刑了。”
我跪倒在地,朝父親磕頭。我的腦袋像敲木魚那樣在地上磕着,磕得咚咚響,卻毫無疼痛的感覺。磕過頭之後,我發現自己腳上穿着一雙新皮鞋,就對父親說:“我死了,這鞋子就浪費了,給我換下來吧!”被槍斃之後,我的屍體是要被火化的,我的新鞋子會被燒掉,那將多麼可惜!父親拿來一雙紙拖鞋,我穿上之後,父親用一把不鏽鋼剪刀在我左腳的拖鞋上剪了兩個口子。這是最後的紀念。
接着,我給母親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哭。我哭着說:“爹啊,媽啊,我養活不了你們了!啊啊,我……不想死啊!”我一邊哭一邊悲憤交加地想:好好的,我怎麼就要死了呢?而且是被槍斃!我知道,憤怒歸憤怒,這是無法擺脫的命運。
那個意念對我說:“走吧,人家還在等着呢!”
這時候,我看見我的弟弟。我竟然有一個弟弟!他是一個小不點兒,此時正站在我家的門檻上,臉上掛着鼻涕。我一把抱住他,哭着說:“我把爹媽交給你了,你就替我盡孝吧!”我把他抱得太緊,他的臉蛋兒都扭曲了。他沒有說話,以一種單純的表情看着我。他太小,還聽不懂我的話。
屋裏有許多人,大多是我的親人和鄰居,其中就有負責監督並執行我死刑的那個人。我想逃跑,我想有一把槍。可是,我知道我跑不掉。我沒有槍。
一轉身,看見屋裏的鍾表,指針指向5點,是下午5點。
“啊,已經5點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人家在等着呢!應該走了,不能再等了。”那個混雜在我的親人和鄰居中間的人,是一個女人,她在用意念催促我。原來,她就是用意念控制我並負責槍斃我的那個人。在她的監督下,我很不情願地朝門外走去。我必須跟她走,我是一個守信用的人啊!
我怒氣沖沖,感到自己就要爆炸了,卻又很無奈。
要是有一把槍就好了,我要反抗!也許,他們會在我反抗的時候打死我,但這也比被拉出去槍斃強啊!
上哪兒弄槍呢?我四下張望。
我沒有槍……弄不到槍……我什麼也不能幹,只能等死!
在通往刑場的小路上,我突然明白過來:啊,他——我的那個朋友——爲什麼就沒有被判處死刑?爲什麼?!我們犯的可是同樣的事兒啊!
我狂怒了。
那個女人用意念對我說:“在上訴期,你爲什麼沒有上訴?現在,一切都晚了。”
是的,晚了。就是啊,當初我爲什麼沒有上訴呢?想起來了,是因爲當時我正在忙着一件工作,是在執行上級安排的任務……或者……是因爲……哎呀,心裏亂得很,一時想不清楚。
那個夥計,他總是比我幸運,我倆犯的是同樣的事,我要被槍斃,而他卻沒事兒,這是爲什麼?!
我來到一處空地上。這裏荒草萋萋,十分空曠,這就是刑場。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像雲朵一樣飄過來,這是一只正在降落的禿鷲。我知道,它是來吃我屍首的。我要是能變成一只禿鷲就好了,唉,如果是那樣,我就可以逃走了……
我一聲大吼:“讓我——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