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着
從前,總覺得人不是鳥,怎麼能飛呢?不,不是這樣的。你看,我真的會飛。
這件事,最早發生在我老家村子北面的田野裏。當時,我在田野上走着,迎面遇見兩個老頭兒,他們穿着臃腫的棉衣,灰頭土臉的,木呆呆地看着我。當時,也許是爲了跟他們開個玩笑,也許是爲了搞個惡作劇嚇唬一下他們,我當着他們的面,把身子向上一躥,想來個前滾翻,呃,沒想到,我的身體,竟然離開地面飛了起來!
我怎麼會有這種功夫!
爲了檢驗我的功夫,我的身體一次一次向上躥,不是像鳥兒那樣扇動翅膀,也不是像電影上的超人那樣手往前伸,而是直直地向上,就像踩水那樣。當然,這是要用力的,而且要講究技巧,也就是要憋着一口氣,並在心裏默念“向上,向上,向上”的咒語。
我發現,人,只要離開地面就好辦了,想往哪兒就能往哪兒。
爲了讓更多人看到我會飛,我決定朝村子飛去。
途中,在一個墳場上方,我的身體猛地一晃,就像是一塊鐵片遇到了強大的磁場,忽地偏離原來的方向,以極快的速度朝着另一個方向飛去。這是墳場在暗中用力。一股鬼氣冷颼颼地向我襲來,我感到害怕。好在很快就過去了。我回到原來的飛行軌跡,繼續向村子飛去。在飛翔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個竅門:在空中飛行的時候,最好能穿一件肥大的衣服,譬如穿一件棉大衣,把雙手插進口袋裏,把衣服用力向外撐,這樣,衣服就可以起到翅膀的作用,從而增加身體的浮力。這符合空氣動力學原理。
來到我家的院子裏,我的手插在衣服兜裏,一次又一次向上用力。我媽看見我,沒有阻止,也沒有鼓勵。我知道,她暗自替我擔心。
我憋着一口氣,繼續練習飛翔。一開始,飛得並不高,只達到房檐的高度;後來,慢慢地達到房脊的高度;再後來,達到樹梢的高度。有那麼一瞬間,我突然飆升到雲彩之上。從天上向下看,我家院子的地面上滿是雲朵。太高了,太高了,我突然害怕起來。我從高處落下來,腳重重地踏在地上,地上的雲朵四散開去,像漣漪一般蕩漾着,蕩漾着。
一直憋着氣,這樣很累,但心裏快活。我的心中充盈着優越感:我會飛。
我家院牆東側有許多樹,樹林蔥蘢而幽暗,那裏有一條小路通向村外的河流。我聽見小路那邊有兩個人在議論我,一個說:“你看張鮮明那個樣子,以爲只有他才會飛!”另一個說:“其實,有人早就會飛了,這也不是他的發明。”他們的臉上露出陰暗、不屑、詭秘的冷笑。
我想走上前去對他們說:“那你們也飛一個讓我看看!”想了想,算了。一來,我們是熟人,不想讓他們難堪;二來,我不能確定,在這個世界上,除我之外就真的沒有會飛的人。
這麼想着的時候,我又一次離開地面。這一次不是飛,而是高高地懸在空中。此時,我俯瞰大地,聽見一個聲音說:“向上,就是憋氣。”這是我的經驗,也是我的感悟。我想把這個經驗和感悟跟大家分享,看看四周,沒有一個人,於是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空中,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