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龍去了鎮上，李秀蘭的心也跟着懸了起來。那袋幹蘑是她精心挑選、晾曬的，是她準備應對不時之需的一點底氣。如今交給了向龍，雖然信任那孩子的憨厚，但總歸是寄托了一份希望。
她一邊忙着地裏的活和家務，一邊忍不住頻頻望向村口的方向，計算着向龍回來的時間。
下午日頭偏西時，村口終於出現了向龍的身影。他走得很快，臉上帶着一種混合着興奮和完成任務的輕鬆表情。
李秀蘭正在院子裏收衣服，一眼就看到他，心立刻提了起來，連忙放下手裏的活迎了上去。
“龍子，回來了？咋樣？”她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緊張。
“嬸子！”向龍看到李秀蘭，加快幾步走到跟前，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面是兩塊四毛六分錢，“賣了！供銷社收了！您看，一共是1斤2兩，2快3一斤，賣了2塊7毛錢6分錢！比貨郎給的高了3毛錢一斤。！”
兩塊7毛六！李秀蘭的眼睛瞬間亮了，臉上綻開驚喜的笑容。這比預想的還要好！貨郎最多給2塊錢1斤！她接過那還帶着向龍體溫的錢，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連聲道：“好！好！龍子，辛苦你了！真是太謝謝你了！”
“不辛苦，嬸子。”向龍憨厚地笑着，撓了撓頭，“供銷社的人說咱這蘑菇曬得好，幹淨，沒雜質，所以價錢給得公道。”他說着，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紙包，“對了，嬸子，這是我用您給的3毛錢辛苦費，給我娘抓的一副便宜草藥，剩下的五分錢，給您。”
他把那五分硬幣和草藥包一起遞給李秀蘭。
李秀蘭看着那五分錢和草藥包，愣了一下，隨即心裏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流。這孩子，太實誠了！說好的3毛辛苦費，他竟然還還回來。
“你這孩子！說好的3毛就是你的！這五分錢你拿着！”李秀蘭連忙要把錢塞回去。
向龍卻堅決不肯收，臉都急紅了：“嬸子，您快拿着！您給我娘采藥，都沒要錢，我咋能多要您的錢！這就夠了！真的！”
推辭了幾下，李秀蘭看他是真心實意，只好收下了那五分錢，心裏對這個侄子的好感又多了幾分。她捏着總共兩塊四毛六分錢，感覺沉甸甸的，不僅僅是錢，更是一種通過正確方式獲得回報的踏實和喜悅。
然而，這份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
幾天後，村裏關於向晚的閒話，在一件小事之後，突然又甚囂塵上，甚至變本加厲。
起因是向晚帶着向陽在村口玩時，看到鄰居家一個比向陽還小點的孩子摔倒了，磕破了膝蓋，哇哇大哭。那孩子的奶奶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向晚下意識地跑過去，看了一眼傷口，只是皮外傷。她想起《農村百事通》上提到過，野外一種常見的刺兒菜（小薊）搗爛了可以止血。她環顧四周，正好看到田埂上有幾株，便跑過去采了一把，放在石頭下搗爛，小心翼翼地敷在那孩子的傷口上，又用自己的手帕簡單包扎了一下。
血果然很快就止住了，孩子也慢慢停止了哭泣。
這本是一件好事。但那孩子的奶奶，正是之前傳閒話傳得最起勁的王嬸。她看着向晚這一系列熟練又冷靜的動作，眼神變得驚疑不定起來。
一個五歲的孩子，怎麼會認得草藥？怎麼會知道怎麼處理傷口？還做得這麼有條不紊？這太不正常了！
她嘴上說着謝謝，抱着孫子走了，但眼神裏的懷疑和恐懼卻明明白白。
很快，“向家丫頭不僅精怪，還會擺弄邪乎草藥”的說法就在村裏悄悄傳開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偷偷議論，說向晚用的根本不是草藥，而是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巫術。
這些話，比之前的“精怪”說法更具體，也更惡毒。
李秀蘭再次感受到了那種被孤立、被指指點點的滋味。她氣得渾身發抖，卻無力去堵住所有人的嘴。
更讓她心痛的是，有一天，向陽哭着從外面跑回來，臉上帶着一道抓痕，衣服也髒了。
“咋了？小陽，誰欺負你了？”李秀蘭心疼地抱住兒子。
向陽抽噎着，斷斷續續地說：“狗蛋……狗蛋他們說姐姐是妖怪……會用草害人……我不準他們說……他們就推我……還抓我……”
李秀蘭的怒火瞬間被點燃了！大人嚼舌根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連孩子都開始欺負上門了！還動手了！
她看着兒子臉上的傷和委屈的眼淚，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和決絕猛地從心底升起。
爲母則剛。
她可以忍受別人對她的指指點點，但她絕不能容忍別人這樣傷害她的孩子！絕不能讓她的孩子活在“精怪”、“妖怪”的陰影下！
她猛地站起身，臉色鐵青，拉起向陽的手：“走！小陽，帶媽去找狗蛋家！我倒要問問，他們家是怎麼教孩子的！”
向晚在屋裏聽到動靜，趕緊跑出來：“媽，怎麼了？”
李秀蘭看到女兒清澈又帶着擔憂的眼睛，心裏一酸，語氣卻異常堅定：“沒事！晚晚你在家待着。媽去去就回。”
她拉着還在抽泣的向陽，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直接朝着村另一頭的狗蛋家走去。
一路上，有村民看到李秀蘭這副氣勢洶洶的樣子，都好奇地張望。李秀蘭一概不理，徑直走到狗蛋家院門口。
狗蛋媽正在院裏喂雞，看到李秀蘭拉着臉上帶傷的兒子過來，心裏咯噔一下，臉上有些訕訕的。
李秀蘭也不繞彎子，直接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狗蛋媽，你家狗蛋帶着幾個孩子，說我家晚晚是妖怪，還用草害人，把我家小陽打成這樣。這事你看怎麼辦？”
狗蛋媽本來還想狡辯幾句，但看着向陽臉上的傷和李秀蘭那從未有過的強硬眼神，氣勢先矮了三分，支支吾吾道：“這……小孩子家打打鬧鬧……難免的……再說……村裏不都那麼說嘛……”
“村裏怎麼說我管不着！”李秀蘭打斷她，聲音提高了幾分，“但我家晚晚是好孩子！她聰明，認得幾個字，從書上看了點東西，就知道幫家裏幹活，幫別人止血！這怎麼就成了妖怪？怎麼就成了害人？你家狗蛋動手打人，就是不對！今天你必須給我個說法！不然我就去找村長評評理！”
李秀蘭平時給人的印象是溫順甚至有點懦弱的，此刻突然爆發出的強硬和條理清晰，讓狗蛋媽和周圍看熱鬧的村民都愣住了。
狗蛋媽臉上掛不住，又自知理虧，只好拉過躲在屋裏的狗蛋，訓斥了幾句，又逼着狗蛋給向陽道了歉。
李秀蘭看着狗蛋不情不願地道了歉，沒有再多糾纏，拉着兒子的手，挺直脊背，在衆人復雜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回了家。
這一次，她沒有選擇沉默和隱忍。
她知道，今天的舉動或許不能完全平息流言，但至少表明了一種態度：她李秀蘭護着自己的孩子，誰也別想輕易欺負！
回到家，關上門，李秀蘭才感覺腿有些發軟。剛才全憑着一口氣撐着。
向晚趕緊端來一碗水：“媽，你沒事吧？”
李秀蘭接過碗，看着女兒擔憂的小臉和兒子雖然委屈卻亮晶晶看着她的眼睛，心裏突然充滿了力量。
她蹲下身，認真地看着一雙兒女，一字一句地說：“晚晚，小陽，你們記住。媽沒本事，但媽絕不讓人隨便欺負你們！晚晚聰明懂事，是好事，不是錯！以後誰再敢胡說八道，欺負你們，就跟媽說！”
向晚看着母親眼中從未有過的堅定和勇敢，眼眶微微發熱。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母親的蛻變。爲了孩子，一個柔弱的女人可以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流言或許不會因此消失，但母親的態度，無疑爲她築起了一道最堅實的心理防線。
然而，李秀蘭的擔憂並未完全消除。她知道，根源在於女兒異於常人的表現。光強硬是不夠的，必須給女兒的這種“不同”找到一個合理的、能被接受的解釋。
晚上，她輾轉反側，最後對身旁的向忠富說：“他爸，我想好了。等這批蘑菇種出來，賣了錢，說啥也得送晚晚去讀書。正兒八經地讀！讓她跟着老師學知識！這樣她懂得多，別人就不會再說閒話了，只會說她聰明，是用功讀出來的！”
向忠富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最終“嗯”了一聲。妻子的決絕和今天的事情，也觸動了他。或許，讓女兒讀書，真的是條出路。
李秀蘭下定了決心。
爲母則剛，她不僅要保護孩子，還要爲孩子的未來，劈開一條路來。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後院那些椴木，必須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