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震耳欲聾的吼聲如同實質的浪潮,在並州軍營上空久久回蕩,震得轅門旁的積雪簌簌落下。丁原裹在厚重的玄色貂裘氅裏,身影幾乎與轅門立柱的陰影融爲一體。他面沉如水,唯有那雙閱盡滄桑的深邃眼眸,映着校場中央高台上那個振臂狂呼的身影——張楊。

“修我戈矛——喲——!!!”

最後一聲粗獷的合吼仿佛用盡了士兵們所有的力氣,帶着一種原始的宣泄和酣暢淋漓的痛快,在冬日的寒空中炸開,然後餘波緩緩散去。數千名士兵大口喘着白氣,臉上是劇烈運動後的潮紅和一種奇異的亢奮,彼此對視着,眼中帶着剛被點燃的、屬於集體的粗糙血性。贏了的左營在張遼帶領下發出得意的哄笑,輸了的右營則罵罵咧咧,幾個夥夫愁眉苦臉地開始琢磨晚上怎麼伺候幾十號人的洗腳水。整個校場彌漫着汗味、熱氣騰騰的喧鬧,以及一種與這肅殺寒冬格格不入的蓬勃躁動。

丁原的視線緩緩掃過這片喧囂。他看到了士兵們眼中久違的、被強行點燃的光,看到了張遼、徐晃這些將領臉上不服輸的勁頭,更看到了高台上那個年輕的身影。張楊正拄着腰刀,胸膛起伏,臉上卻帶着一種近乎耀眼的、掌控全局的暢快和得意。

“治軍之才…” 丁原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將先前在陰影裏的自語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帶着沉甸甸的分量。練兵之法,古來有之,無非是令行禁止,賞罰分明。可張楊此法…粗鄙不堪,卻又直擊人心。用那近乎號子的古怪調子,用打洗腳水這等微末彩頭,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一群散漫疲沓的軍漢擰出幾分悍勇之氣?丁原心中那份因張楊在王允府上鬧出笑話而起的疑慮與輕視,此刻被這撲面而來的、滾燙的軍營生氣猛烈地沖擊着,攪動着。他下意識地捻了捻頜下短須,眼神復雜難明。此子,究竟是歪打正着,還是…真有幾分不按常理出牌的本事?

“稚叔!” 丁原終於不再隱匿,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校場上殘餘的嘈雜,帶着一方牧守的威嚴。

張楊正咧着嘴拍着張遼的肩膀誇他帶兵有方,聞聲猛地回頭,看到轅門陰影下那道熟悉的身影,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趕緊小跑着下了高台,幾步奔到丁原面前,抱拳躬身:“末將參見使君!不知使君駕臨,有失遠迎,末將惶恐!” 他心中警鈴大作:‘糟!丁老板啥時候來的?剛才老子吼得那麼忘形,他不會覺得我太跳脫不穩重吧?昨天司徒府丟人,今天軍營發瘋…流年不利啊!’

丁原擺了擺手,目光依舊停留在那些漸漸散去的士兵身上,語氣聽不出喜怒:“不必多禮。方才這…練兵之法,倒是聞所未聞。稚叔從何處學來?”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這‘嘿喲’之聲,竟也能壯軍威?”

張楊心頭一緊,大腦飛速運轉:‘總不能說大學軍訓學的吧?’ 他臉上堆起一個“虛心求教”的笑容,半真半假地胡謅:“回使君,末將也是偶發奇想。觀將士們冬日苦寒,多有懈怠萎靡之態。古有楚歌散霸王之兵,可見歌謠之聲,最能動人心魄。便想着,何不反其道而行之?編些簡單上口、充滿血氣的調子,讓大家吼出來!吼得越響,胸中鬱氣散得越快,這同袍之情、殺敵之志,也就不知不覺吼出來了!至於這‘嘿喲’嘛…” 他撓了撓頭,露出一個憨厚的表情,“末將尋思,簡單好記,吼着帶勁兒!比那些文縐縐的詞兒更對咱當兵的路子!”

丁原深深地看了張楊一眼,似乎想從他坦蕩(實則是強行鎮定)的眼神中分辨真僞。最終,他只是微微頷首:“嗯。雖顯粗放,然提振士氣,確有奇效。治軍一道,能達目的便是良策。稚叔,你有心了。” 他話鋒一轉,“隨我回府,有要事相商。”

“諾!” 張楊心中一凜,立刻應道。丁原沒有深究,讓他鬆了口氣,但“要事相商”四個字又讓他心頭蒙上一層陰影。他不敢怠慢,匆匆對張遼交代了幾句維持秩序、督促右營履行“賭約”的事宜,便跟着丁原的馬車,在親兵護衛下,頂着凜冽寒風,踏上了返回晉陽城刺史府的路。

寒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疼。馬車車廂內,丁原閉目養神,沉默不語。張楊騎在馬上,落後半個馬身,腦子裏卻像開了鍋。

‘丁老板這是唱的哪一出?’ 他內心彈幕瘋狂刷屏,‘剛誇完我練兵有方,轉頭就一臉凝重地召見?難道是王允那老狐狸告狀了?說我調戲他閨女?不對啊,貂蟬是義女,而且我也沒調戲啊!就是嘴瓢說了句拯救美女…頂多算言語失當!還是說…昨天送肥皂的事發酵了?晉陽城裏都在傳武猛從事張稚叔想用澡豆換貂蟬?’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張楊就覺得眼前發黑,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冷靜!張楊!’ 他強迫自己深呼吸,冰冷的空氣刺得肺疼,‘主線任務!主線任務!丁老板召見,九成九是公事!現在是什麼時間節點?189年…年初…靈帝那老色批…’ 他猛地一個激靈,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的記憶,‘臥槽!漢靈帝劉宏!他好像就是今年…駕崩的?!具體幾月來着?’ 他拼命回憶着模糊的歷史知識,卻像隔着一層毛玻璃,只能抓到一個大概的輪廓。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這臘月的風更刺骨。如果真是這個時間點…那席卷整個帝國的巨大風暴,就要來了!

並州刺史府坐落在晉陽城中心,雖不如洛陽宮闕巍峨,卻也莊嚴肅穆,黑沉沉的瓦當在鉛灰色的天幕下顯得格外凝重。府門前持戟的衛士盔甲鮮明,眼神銳利,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無形的壓力。

張楊跟着丁原,穿過幾重庭院,來到內堂議事廳。廳內燃着數個炭盆,暖意融融,驅散了外面的寒氣。檀木的香氣混合着炭火的味道,本該讓人放鬆,卻因廳內凝重的氣氛而顯得沉悶。

丁原解下大氅遞給侍從,徑直走到主位坐下,指了指下首的位置:“坐。”

張楊依言坐下,眼觀鼻鼻觀心,不敢亂瞟。他注意到廳內除了侍立的親衛,並無其他將領。‘單獨召見?’ 他心中疑竇更深,也愈發肯定了那個不祥的猜測。

丁原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端起案幾上的溫酒抿了一口,眉頭緊鎖,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平復心緒。廳內靜得可怕,只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輕響。

“稚叔,” 丁原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仿佛帶着千鈞重擔,“剛剛收到的…八百裏加急…自洛陽而來。”

張楊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來了!

丁原放下酒樽,目光如炬,直視着張楊,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那個足以撼動天下根基的消息:

“陛下…駕崩了。”

盡管心中已有準備,當這五個字真真切切地從丁原口中說出來,砸在議事廳凝重的空氣裏時,張楊還是感覺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間從頭頂蔓延到腳趾。

“陛…陛下…駕崩了?!” 張楊猛地站起身,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眼神裏充滿了“恰到好處”的震驚、茫然和一種天塌地陷般的巨大悲痛。他身體晃了晃,似乎站立不穩,一手扶住身邊的案幾,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這一刻,他影帝附體,將一個驟然聽聞君父崩殂、忠君思想深入骨髓的漢末武將應有的反應,演繹得淋漓盡致。

‘劉宏你個老色批終於把自己作死了!’ 內心瘋狂的吐槽與表面的悲慟形成了荒誕的對比,‘何進!十常侍!董卓!呂布!你們這些大咖終於要集體上線了!老子的新手保護期結束,地獄難度副本正式開啓!’

“千真萬確。” 丁原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沉重,他抬手示意張楊坐下,“消息是蹇碩遣心腹死士,拼死送出洛陽的。陛下…崩於嘉德殿。遺詔…欲立皇子協爲帝。”

張楊“失魂落魄”地跌坐回席位,雙手掩面,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強忍巨大的悲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眼眶微紅(暗中用力揉搓的),聲音沙啞地問道:“使君…宮中…情勢如何?大將軍與…與常侍們…” 他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對權力核心即將傾軋的憂慮。

丁原重重地嘆了口氣,眉宇間凝聚着濃得化不開的陰雲:“風雨欲來啊,稚叔!陛下駕崩得突然,遺詔尚未明發,蹇碩雖掌禁軍,但內有太後、大將軍,外有董卓等虎視眈眈的邊將…洛陽已成火山口!蹇碩密信於我,言及大將軍何進已召外兵入京,名爲誅宦,實則…難料!其信中之意,是盼我能速提並州之兵,入京…制衡各方,匡扶幼主!”

“召外兵?!” 張楊失聲驚呼,這次是真的驚到了。何進這操作,簡直是嫌火不夠旺,自己往裏澆油!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歷史上那血腥的一幕幕:何進身死,袁紹屠戮宦官,董卓進京…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急聲道:“使君!此乃取禍之道啊!引外兵入京,如同開門揖盜!並州軍若去,尚可說是奉詔護駕,制衡朝局。然西涼董卓,虎狼之性,野心勃勃!其兵若至,恐非朝廷之福,反是滔天之禍!” 他語氣急促,帶着一種毫不掩飾的憂慮。

丁原有些意外地看了張楊一眼。他沒想到這個平日裏練兵法子古怪、在王允府上鬧笑話的年輕部將,在如此重大的政治變故前,竟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引外兵”的核心危險,而且矛頭直指董卓。這份眼光和果決,遠超他的預期。他緩緩點頭:“稚叔所言,與吾心中所慮,不謀而合。董卓此人,跋扈驕橫,久蓄異志。若讓其兵馬踏入洛陽…後果不堪設想!”

他站起身,踱步到懸掛的巨幅輿圖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洛陽的位置,手指重重地敲在上面:“故而,蹇碩之請,吾已秘而不發!並州軍,不能輕動!至少,不能如此倉促地卷入洛陽那潭渾水!”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射向張楊:“稚叔,依你之見,當下,我並州當如何自處?”

考驗來了!

張楊的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回答,將直接影響丁原的判斷,甚至可能改變歷史的微小進程!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將現代人對這段歷史的認知與漢末武將的身份視角強行融合。

“使君明鑑!” 張楊站起身,走到輿圖前,目光掃過並州廣袤的土地,語氣沉穩而堅定,“洛陽已成風暴之眼,各方勢力犬牙交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我並州,地處邊陲,看似偏遠,實則爲京師北部屏障,進可攻,退可守!此時貿然入局,非但不能匡扶社稷,反可能引火燒身,甚至…將這並州基業也拖入萬劫不復之地!” 他刻意強調了“並州基業”四個字。

丁原的瞳孔微微收縮,沒有打斷他。

張楊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並州南部四郡的位置:“當務之急,唯有一個字——穩!”

“其一,秘不發喪,封鎖消息!” 張楊語速加快,“陛下駕崩的消息,在洛陽尚未公開,在並州更是絕密!此刻,絕不能讓消息擴散,以免引起州郡動蕩,宵小生亂!對外只言京師有變,我並州需整軍戒備!穩住內部,方是根本!”

丁原眼中精光一閃:“嗯!此議可行!吾已嚴令信使暫押,消息不得外泄。”

“其二,整軍!備武!” 張楊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股鏗鏘之力,“無論洛陽風雲如何變幻,自身實力才是硬道理!使君,末將今日操演之法雖粗陋,然士卒士氣可用!當趁此人心凝聚之機,加急整訓!擴充軍備,囤積糧草!將並州軍打造成一支真正能震懾四方、令宵小不敢側目的鐵軍!唯有手握強兵,無論將來是奉詔入京,還是固守邊陲,我並州才有立於不敗之地的底氣!” 他巧妙地把自己下午的“軍訓拉歌”成果,轉化成了應對巨變的必要舉措。

丁原看着輿圖上並州的位置,緩緩點頭,顯然被說動了:“整軍備武…確爲根本。稚叔,此事你既有心得,便由你…”

就在這時,議事廳外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着親衛低沉的呵斥:“張將軍留步!使君正在議事!”

“讓開!我有急事稟報使君!” 一個洪亮而帶着焦急的聲音傳來,是張遼!

廳門被猛地推開,帶進一股寒氣。張遼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甲胄上沾着未化的雪沫,額角帶着汗跡,臉色因激動和奔跑而泛紅。他顧不上行禮,目光急切地掃過廳內,看到丁原和張楊都在,尤其是看到張楊也在場時,眼神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復雜,但隨即被更強烈的焦慮取代。

“使君!稚叔!” 張遼大步走進廳內,抱拳急聲道,“末將剛剛巡營歸來,在營門處截住一個形跡可疑之人!此人自稱洛陽信使,說有十萬火急之事必須親稟使君!末將觀其神色惶急,不似作僞,事關重大,不敢擅專,已將其帶來府外!請使君定奪!” 他說完,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張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困惑。顯然,丁原單獨召見張楊商議“要事”,讓他心中生出了疑慮和一絲…被排除在核心之外的失落。

丁原和張楊心中同時一沉!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真正的風暴,已經拍打到並州的門檻了!

“帶進來!” 丁原的聲音沉如寒鐵。

很快,兩個親衛押着一個風塵仆仆、幾乎虛脫的人踉蹌進來。那人身上的驛卒號衣沾滿泥污,多處破損,臉上帶着長途奔波的極度疲憊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他一進溫暖的大廳,被熱氣一沖,加上極度的緊張,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

“使…使君…” 信使的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破鑼,他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混合着塵土,狼狽不堪,眼神裏是巨大的驚恐,仿佛身後有厲鬼在追索,“洛…洛陽…天塌了!大將軍…大將軍何進…他…他被十常侍殺了!就在…就在嘉德門外啊!”

轟隆!

這個消息,比靈帝駕崩更直接、更血腥、更具爆炸性!如同九天驚雷,炸得整個議事廳的空氣都凝固了!

丁原霍然起身,臉色劇變,身體晃了晃,一手死死抓住案幾邊緣才穩住身形,指節捏得發白!他死死盯着信使,厲聲喝問:“你說什麼?!何進…死了?!被誰所殺?十常侍?消息確鑿?!”

張遼更是如遭雷擊,瞬間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難以置信地看向丁原,又看向地上抖成一團的信使,最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張楊身上。他清楚地看到,在信使說出“何進被殺”的瞬間,張楊的身體也猛地繃緊,眼中閃過一抹極其銳利、仿佛早已洞悉某種可怕軌跡的光芒!那絕不是純粹的震驚,更像是…一種殘酷預言的應驗!這個發現,讓張遼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稚叔他…他爲何…?難道他…’

張楊此刻心中已是驚濤拍岸!‘來了!歷史車輪開始碾人了!何進這個蠢貨果然被剁了!接下來就是宦官集體領盒飯,然後…董胖閃亮登場!’ 他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臉上瞬間切換成極度震驚和悲憤的表情,配合着丁原和張遼。

信使被丁原的氣勢所懾,抖得更厲害了,語無倫次地哭嚎:“確…確鑿啊使君!小的…小的當時就在南宮當值,親眼…親耳聽到嘉德門那邊的喊殺聲!後來…後來就亂了!到處都在傳,說張讓、段珪他們假傳太後旨意,把大將軍騙進宮裏…在…在嘉德門外下的手!人頭都…都掛出來了!袁紹…袁紹和袁術兩位將軍帶着人殺進宮裏去了!到處是血…到處是火!宮裏…宮裏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小的…小的拼死才逃出來報信啊!” 他說到後面,已是泣不成聲,伏在地上,身體因恐懼和寒冷而不停地抽搐。

嘉德門外的鮮血,宦官臨死的哀嚎,袁氏兄弟復仇的怒吼,還有那即將踏入京畿的、西涼鐵騎的沉重蹄聲…仿佛透過信使絕望的描述,清晰地在這並州府衙的議事廳裏彌漫開來。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徹底壓倒了炭盆的暖意。

丁原頹然坐回主位,臉色灰敗。何進死了!這個他並不喜歡卻代表着外戚正統、維持着脆弱平衡的大將軍,就這麼愚蠢地葬送在了宦官手裏!平衡被徹底打破,洛陽,完了!皇帝和太後,此刻恐怕已淪爲某些人手中的傀儡!

張遼“唰”地一聲拔出半截佩刀,寒光映着他因憤怒和震驚而扭曲的臉龐,他怒吼道:“閹豎安敢如此!使君!請速發兵!末將願爲先鋒,殺進洛陽,屠盡閹黨,爲大將軍報仇!救出陛下和太後!” 他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充滿了武將最直接的血勇和憤怒。這一刻,他看向丁原的目光充滿了請戰的迫切,而看向張楊的眼神則帶着一絲審視和隱隱的挑戰。他不明白張楊爲何能如此“鎮定”,在他樸素的觀念裏,君父受辱,主君(何進)被害,就該立刻提兵殺過去!

張楊心中警鈴大作:‘文遠!別沖動啊!現在沖過去就是送死加給董卓當墊腳石!’ 他立刻上前一步,攔在張遼和丁原之間,語氣急促而懇切:“文遠!冷靜!此刻萬萬不可!”

張遼猛地轉頭,怒視張楊,眼中幾乎噴出火來:“稚叔!你何意?!難道大將軍就白死了?陛下和太後身處險境,我等身爲漢臣,豈能坐視不理?!你怕了不成?!” 他本就對張楊下午練兵時那套“嘿喲”之法有些不以爲然,此刻更覺得張楊的“冷靜”近乎怯懦。

“非是懼怕!” 張楊迎着他憤怒的目光,聲音同樣拔高,卻帶着一種清晰的條理和力量,“文遠!你想想!何大將軍手握重兵,尚且在宮門之內被閹豎所害!如今洛陽城內,袁紹、袁術兄弟正在血洗宮禁,與宦官殘部廝殺!局勢混亂如沸粥!我等此時提兵前往,以何名義?奉誰之詔?是助袁氏?還是清君側?若被有心人構陷爲圖謀不軌,引兵犯闕,我等百口莫辯!更會授董卓等虎狼之輩以口實,讓他們有理由更快、更名正言順地進入洛陽!” 他字字句句,直指要害。

張遼被問得一窒,握刀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憤怒被一絲茫然取代。他是一員猛將,擅長沖鋒陷陣,對政治旋渦的凶險卻缺乏足夠的認知。張楊的話,像一盆冷水,讓他發熱的頭腦稍微冷卻了一些。是啊,奉誰之詔?去了打誰?幫誰?這些他根本沒細想。

丁原疲憊而沉重的聲音響起,爲這場爭論定下了基調:“稚叔所言…是持重之論。” 他看向張遼,眼神復雜,“文遠,你忠勇可嘉,然…洛陽已成死局,非我並州一軍可解。此刻入京,非但不能救駕,反會讓我並州軍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甚至…成爲點燃更大戰火的引信!”

張遼看着丁原,又看看一臉凝重、但眼神異常清明的張楊,胸中的熱血和怒火一點點冷卻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和巨大的迷茫。他緩緩將佩刀推回鞘中,發出“咔嗒”一聲輕響,仿佛也關上了自己心中那扇沖動之門。他低下頭,聲音帶着一絲沙啞和苦澀:“末將…末將魯莽了。謹遵使君之命。” 然而,他心中那個關於張楊爲何能如此“預見”的疑團,卻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越來越大。

丁原的目光重新回到張楊身上,那眼神裏的審視和沉重壓力,比之前更甚:“稚叔,你方才所言‘穩’字,前兩條是秘不發喪、整軍備武。那第三條,又當如何?” 他隱隱感覺,這個年輕的部將心中,似乎已經勾勒出了一個清晰的圖景。

張楊深吸一口氣,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他走到輿圖前,手指堅定地落在並州南部那幾塊被特意標注的、代表肥沃盆地的區域:“使君,其三,便是固本!牢牢掌控並州!尤其是這南部上黨、太原、西河、雁門四郡!此乃我並州根基,四大產糧盆地盡在於此!手握糧倉,方有養兵之資,安民之基!無論外界如何天翻地覆,只要並州穩固,我進可靜觀其變,待時而動;退可據險而守,保一方安寧!此乃亂世立足之根本!”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丁原的目光隨着張楊的手指在輿圖上移動,落在那片廣袤而富庶的土地上。張楊的“固本”之策,與他不謀而合!甚至更加具體、更加務實!在巨大的政治風暴面前,這看似保守的策略,卻透露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和深遠的眼光。

“稚叔…你…” 丁原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第一次感到有些看不透。他下午能想出“拉歌”提振士氣,此刻又能在這滔天巨變前,迅速理清思路,提出立足根本的“穩”字三策…這絕非一個只知勇力的莽夫所能爲!王允府上的“荒唐”,軍營中的“不羈”,與此刻的“沉穩睿智”,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張稚叔?

“使君!” 張楊迎上丁原審視的目光,神情坦蕩而懇切,“值此國難當頭,社稷傾危之際,我並州唯有自強不息,穩守根本,方能不負皇恩,不負並州父老!末將不才,願爲使君前驅!整軍之事,請使君交付於末將!末將必當竭盡全力,將我並州軍練成一支可堪大用的勁旅!至於四郡穩固,亦需使君統籌調度,恩威並施,震懾宵小!” 他巧妙地將練兵這個相對獨立又至關重要的任務攬到自己身上,既表了忠心,又爲自己後續的“操作”留下了空間。

丁原沉默了。廳內只剩下信使壓抑的啜泣聲和炭火偶爾的噼啪聲。時間仿佛凝固。窗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不知何時,細密的雪粒子又無聲無息地飄落,敲打着窗櫺,發出沙沙的輕響。

良久,丁原緩緩站起身。他的臉上依舊帶着沉重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憂慮,但眼神深處,那份對張楊的疑慮已被一種決斷所取代。他走到張楊面前,伸出寬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張楊的肩膀上。

“好!” 丁原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托付重任的分量,“稚叔,整軍備武,固我根本!此言甚合吾意!即日起,並州全軍整訓之事,由你全權負責!一應所需,優先供給!本刺史要你在最短時間內,給本官練出一支能戰敢戰的兵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旁沉默不語的張遼,語氣轉爲嚴厲:“文遠!”

“末將在!” 張遼立刻挺直腰背。

“命你即刻持本刺史手令,調集精銳騎卒,分赴上黨、太原、西河、雁門四郡邊界要隘!加強巡防,嚴查過往,尤其是自洛陽方向而來的一切可疑人等!但有異動,即刻飛馬報我!絕不可使動蕩波及我並州腹地!要像釘子一樣,給本官牢牢釘死四郡門戶!” 丁原的命令斬釘截鐵,顯示出他守護並州根基的決心。

“末將領命!” 張遼抱拳應諾,聲音洪亮。他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張楊,眼神復雜難明。使君采納了張楊的策略,並將最關鍵的練兵之權交給了他…這個下午還在帶着士兵“嘿喲”的年輕同袍,在使君心中的分量,似乎已經悄然超越了自己?

“至於你…” 丁原的目光落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信使身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酷,“暫押府中,嚴加看管!今日所聞,若有半字泄露…” 他沒有說下去,但冰冷的語氣已說明了一切。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一個字也不敢說!” 信使如蒙大赦,又驚恐萬分,連連磕頭。

丁原揮了揮手,親衛立刻上前將信使拖了下去。廳內再次只剩下三人。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鵝毛般的雪花在晉陽城頭昏暗燈籠的映照下,無聲地飄落,覆蓋着街道、屋脊,也覆蓋着軍營裏下午操演留下的雜亂腳印。凜冽的寒風卷着雪沫,發出嗚咽般的呼嘯,仿佛在爲千裏之外那座正在燃燒、正在流血的帝國都城奏響哀歌。

晉陽城在風雪中沉默着,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丁原負手立於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風雪交加的夜空,背影沉重如山嶽。帝國的喪鍾已經敲響,權力的絞肉機開始轟鳴。並州,這片他經營多年的土地,能否在這即將到來的滔天血浪中,守住一方安寧?他身後的兩個年輕將領,一個沉穩得近乎“先知”,一個勇烈卻略顯“魯直”,他們又將在這亂世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張楊微微垂首,站在丁原身後,眼觀鼻,鼻觀心,姿態恭謹。然而,在丁原和張遼都無法看到的陰影裏,他的嘴角卻勾起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弧度。那弧度裏沒有得意,只有一種冰冷的清醒和一種獵人終於看到獵物踏入陷阱的專注。

‘穩住了!練兵權到手!並州南部四郡…’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牆壁,落在了輿圖上那幾塊豐饒的盆地,‘董胖子,你盡管去洛陽折騰吧。等老子把老巢經營得鐵桶一般,把新兵練得嗷嗷叫…咱們,再慢慢玩!’

風雪嗚咽,夜色如墨。並州,這個帝國北疆的重鎮,在靈帝駕崩、何進身死的驚濤駭浪傳來之夜,如同一艘調整了帆索、加固了船體的巨艦,在掌舵者沉重的抉擇和年輕水手晦暗不明的野心中,開始默默轉向,駛向那未知的、充滿血腥與機遇的怒海狂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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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5-12-06

沈詞夜宸免費閱讀

小說《國公府雪夜,我的救駕KPI被搶了》的主角是沈詞夜宸,一個充滿魅力的角色。作者“一片紜”以細膩的筆觸描繪出了一個引人入勝的世界。如果你喜歡宮鬥宅鬥小說,那麼這本書將是你的不二之選。目前本書已經連載等你來讀!
作者:一片紜
時間:2025-12-06

沈詞夜宸大結局

國公府雪夜,我的救駕KPI被搶了這書“一片紜”寫得真是超精彩超喜歡,講述了沈詞夜宸的故事,看了意猶未盡!《國公府雪夜,我的救駕KPI被搶了》這本連載的宮鬥宅鬥小說已經寫了166294字。
作者:一片紜
時間:2025-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