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崇禎十二年的暮春,林澤的隊伍如同被狼群驅趕的鹿群,在河北與河南交界的荒原上疲於奔命。他們劫掠土豪劣紳、劫殺漢奸武裝的“惡名”,終於引來了真正的麻煩。

那些被他們“光顧”過的豪強劣紳,如同被捅了窩的馬蜂,瘋狂地發動了他們在朝堂上的關系網。奏章如同雪片般飛向京城,將林澤這支隊伍描繪成“流毒數省”、“凶殘成性”、“勾結流寇”、“專事劫掠官紳”的巨寇!兵部行文嚴厲,嚴令河南、河北、山東各鎮總兵、衛所指揮使,限期剿滅“林匪”!

一時間,數路官軍(雖多爲衛所兵,戰力有限,但人數衆多)如同梳篦般在平原上展開圍剿。林澤的隊伍雖然精悍,但人數不過百餘人,面對鋪天蓋地的官軍圍堵,只能避其鋒芒,利用機動性在夾縫中穿梭,不斷轉移。

每一次轉移都伴隨着風險。官軍的斥候如同跗骨之蛆,地方團練武裝也聞風而動,試圖撿便宜。戰鬥時有爆發,雖然林澤總能憑借韓志雄的凶悍和小猴的情報化險爲夷,但隊伍也付出了代價——幾名隊員在斷後阻擊中陣亡,數人負傷,本就有限的馱馬又損失了幾匹。物資消耗加劇,疲憊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一次驚險的擺脫追兵後,隊伍遁入一片被流寇反復洗劫過的荒涼區域。殘陽如血,映照着斷壁殘垣、焦黑的房梁和荒蕪的田野。空氣中彌漫着死寂和淡淡的腐臭。

“頭!前面有個莊子…看着…像是被搶過好幾遍了…沒人煙…” 小猴探路回來,聲音帶着疲憊。

林澤勒住馬繮,看着遠處那片死氣沉沉的村落廢墟。夕陽的餘暉給殘破的屋舍鍍上一層不祥的金紅色。他沉吟片刻:“進去!找地方歇腳!讓兄弟們抓緊時間處理傷口,喂馬!王老栓,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水!小猴,帶人警戒!志雄,你帶人跟我進去搜搜,看有沒有能用的東西!”

隊伍小心翼翼地進入這片死寂的廢墟。莊子不大,顯然經歷過不止一次劫掠,值錢的東西早已被搜刮一空,連門窗都被拆走當柴燒了。空氣中彌漫着塵土和淡淡的血腥味。幾具早已腐爛發黑的屍體散落在角落,引來成群的蒼蠅。

韓志雄帶着栓柱、阿牛等人挨個破屋搜索,希望能找到點漏網的糧食、布匹或者鐵器。林澤則走向莊子中央一處相對完好的院落——那曾是本村最大地主的宅邸,如今也只剩下斷壁殘垣和燒焦的房梁。

院子裏一片狼藉,雜物散落一地。林澤的目光掃過倒塌的糧倉、破碎的瓷器,最後落在院子角落一處巨大的、用麥秸堆成的垛子上。那麥垛顯然也被翻動過,上面散落着凌亂的麥秸,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淒涼。

就在林澤準備轉身離開時,一陣極其微弱、如同幼貓嗚咽般的抽泣聲,夾雜着壓抑到極致的恐懼喘息,從麥垛深處傳來!

林澤腳步一頓,眼神瞬間銳利如鷹!他悄無聲息地拔出腰間的短刀,緩步靠近麥垛。

“誰?!” 林澤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麥垛裏的聲音瞬間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更加劇烈的、無法控制的顫抖帶來的麥秸摩擦聲。

林澤眼神微眯,他繞到麥垛側面,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撥開外層散亂的麥秸。隨着麥秸被撥開,一個被刻意掏空、僅容兩人蜷縮的狹小空間暴露出來!

借着夕陽最後的光線,林澤看到了兩個緊緊抱在一起、蜷縮在麥垛深處的身影!

那是兩個少女!大的約莫十七八歲,小的只有十五六歲模樣。兩人都蓬頭垢面,臉上、身上沾滿了泥土和麥秸碎屑,破爛的衣衫勉強蔽體,露出的皮膚上布滿青紫和擦傷。她們的身體因爲極度的恐懼而劇烈顫抖着,如同暴風雨中即將凋零的枯葉。

當林澤的目光落在那個稍大些的少女臉上時,即使是在如此狼狽污穢的狀態下,他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震。雖然臉上布滿污垢淚痕,發絲凌亂粘在臉頰,但那雙因恐懼而睜大的眼睛,如同受驚小鹿般純淨卻充滿絕望,以及那隱約可見的、被污垢掩蓋下的精致輪廓,都無聲地訴說着她曾經擁有的良好出身與驚人美貌。

在亂世,這樣的容貌,對女子而言,往往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詛咒。

那少女(沈若溪)看到林澤和他手中的刀,眼中瞬間爆發出更深的恐懼,她下意識地將更小的丫鬟(小翠)死死護在身後,盡管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卻用盡全身力氣,嘶啞地、帶着哭腔喊道:“別…別過來!求求你…放過我們…我們…我們什麼也沒有了…”

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絕望的哀求。小翠更是嚇得連哭都不敢哭出聲,只是死死抓住沈若溪的衣角,將頭埋在她懷裏,身體抖得像篩糠。

林澤看着眼前這對如同驚弓之鳥的主仆,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她們顯然是躲過了流寇的屠戮,像地鼠一樣藏在這麥垛裏,靠着偷食殘留的麥粒和雨水,在這人間地獄裏苟延殘喘至今。她們眼中的恐懼,不僅是對他手中刀的恐懼,更是對整個世界的恐懼。

“出來。” 林澤收起短刀,聲音依舊冰冷,但少了幾分殺意,“我們不是流寇。”

沈若溪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但恐懼依舊占據上風,她抱着小翠,蜷縮得更緊了,拼命搖頭。

林澤皺了皺眉,他深知自己這群人渾身浴血、殺氣騰騰的樣子,實在難以取信於人。他後退一步,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些:“我們路過此地,歇息一晚就走。外面…比這裏更危險。你們待在這裏,遲早會被發現。”

他頓了頓,看着沈若溪那雙充滿戒備和絕望的眼睛,補充道:“跟我們走,至少…有口吃的。”

“吃的”兩個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沈若溪絕望的心湖中激起一絲微弱的漣漪。飢餓,是比死亡更漫長的折磨。她和小翠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東西了。她看着林澤,又看看他身後那些同樣疲憊卻眼神警惕的漢子,心中天人交戰。

最終,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她顫抖着,艱難地扶着麥垛壁,拉着幾乎癱軟的小翠,踉踉蹌蹌地從那個狹小的庇護所裏爬了出來。站在林澤面前,她們瘦弱的身軀在暮色寒風中瑟瑟發抖,如同兩株隨時會被折斷的蘆葦。

林澤看着她們,沒再多言,只是對栓柱吩咐道:“帶她們去李嬸那兒。給點吃的,找件能蔽體的衣服換上。”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看好她們。

營地設在莊子邊緣一處相對完整的破廟裏。篝火燃起,驅散着寒意和死寂。李嬸看着被栓柱帶來的兩個如同驚弓之鳥、渾身髒污的少女,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她沒多問,默默拿出兩塊烤得微熱的雜糧餅子和半囊溫水遞給她們。

沈若溪和小翠看着食物,眼睛都直了,也顧不得許多,狼吞虎咽起來,噎得直翻白眼也停不下來。李嬸輕輕拍着她們的背,嘆了口氣。

換上了李嬸找來的、雖然破舊但還算幹淨的粗布衣裳,洗去了臉上厚厚的污垢(用的是珍貴的存水),沈若溪的容貌更加清晰地顯露出來。即使是在搖曳的火光下,那份清麗脫俗、帶着書卷氣的溫婉氣質,也如同蒙塵的明珠被擦拭,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韓志雄只是瞥了一眼,便繼續磨刀。趙大虎則有些局促地移開視線。嶽霆更是看得有些發愣,隨即被栓柱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看什麼看!練你的刀去!”

然而,沈若溪眼中對林澤等人的戒備和敵視,卻並未因這一飯一衣而消散。她緊緊拉着小翠的手,如同護崽的母獸,警惕地觀察着營地裏的每一個人,尤其是林澤。在她看來,這群人雖然救了她,但和那些洗劫她家園、殺害她親人的流寇並無本質區別——都是手持利刃、靠劫掠爲生的“匪類”。她沉默寡言,除了對小翠低語幾句,幾乎不與任何人交流。

林澤對此並不在意。亂世之中,信任是奢侈品。他收留她們,更多是出於一種冷酷的實用主義考量:李嬸一個人照顧幼萱、丫丫和傷員已經力不從心,這兩個女子手腳還算利落(看她們能把麥垛收拾得能藏身就知道),至少能分擔些縫補漿洗、照料傷員的雜活。至於她們的想法?只要不惹麻煩,隨她們去。

無聲的觀察與冰釋的契機

日子在不斷的轉移和偶爾的小規模沖突中流逝。沈若溪主仆如同兩個沉默的影子,跟在隊伍後面,做着分配給她們的雜活。沈若溪依舊警惕,但她的目光,開始不由自主地被一些細節吸引:

· 深夜的“笨拙”教導: 一次宿營,她半夜被噩夢驚醒,悄悄走出破廟透氣。卻意外看到篝火餘燼旁,林澤正拿着一根樹枝,在沙地上劃拉着什麼。他身邊坐着凶神惡煞的韓志雄。林澤的聲音低沉而耐心:“這個字…念‘生’!草從土裏鑽出來,就是生!活下去的生!” 韓志雄則抓耳撓腮,笨拙地模仿着筆畫,嘴裏嘟囔着:“比砍人難多了…” 這一幕,讓沈若溪心中微震。她出身書香門第,深知讀書識字的意義。一個“匪首”,竟在深夜教手下最凶悍的打手識字?爲了什麼?

· 對幼萱的“笨拙”溫柔: 她看到林澤抱着幼萱時,那總是冷硬如鐵的臉上,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近乎笨拙的溫柔。他會小心翼翼地給幼萱喂熬得稀爛的米糊,動作生疏卻無比專注;幼萱哭鬧時,他會手足無措地抱着她輕輕搖晃,哼着不成調的曲子;他會把繳獲的、唯一一塊還算幹淨的細棉布,毫不猶豫地撕開給幼萱做尿布…這與他在戰場上指揮若定、殺伐決斷的形象判若兩人。

· 嚴苛的紀律: 她看到林澤對隊伍近乎嚴苛的管理。繳獲的物資統一分配,嚴禁私藏;嚴禁奸淫擄掠(只針對目標財物);嚴禁濫殺無辜(除非反抗);對傷員盡力救治,絕不拋棄…這些規矩,與傳聞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流寇截然不同。

這些細微的觀察,如同水滴,悄然侵蝕着沈若溪心中那堵名爲“敵視”的冰牆。她開始意識到,這支隊伍,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主動的靠近:微光初融

一次轉移途中,幼萱突發高燒,小臉燒得通紅,哭鬧不止。李嬸急得團團轉,用盡土法也不見效。林澤抱着滾燙的幼萱,眼神中充滿了焦慮和無助,那副鐵血領袖在妹妹病痛前束手無策的模樣,深深觸動了沈若溪。

她猶豫再三,終於鼓起勇氣,走到林澤面前,聲音依舊帶着一絲緊張,卻不再顫抖:“我…我家中曾有醫書…略懂些藥理…或許…可以試試…”

林澤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和急切:“快!需要什麼?”

沈若溪看了看幼萱的症狀,又詢問了李嬸之前的處理方式,然後低聲說了幾味常見的草藥(如柴胡、黃芩、甘草等)和簡單的處理方法(煎湯降溫)。林澤立刻命令小猴帶人分頭去附近尋找。

草藥找齊後,沈若溪親自動手,仔細清洗、熬煮。她動作輕柔而熟練,專注的神情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沉靜溫婉。藥湯熬好後,她小心地吹涼,一點一點喂給幼萱。或許是藥效,或許是她的細心照料,後半夜,幼萱的燒竟真的退了一些,沉沉睡去。

林澤看着沈若溪疲憊卻帶着一絲欣慰的側臉,第一次對她露出了一個真誠的、帶着感激的笑容:“多謝。”

沈若溪微微一怔,看着林澤眼中毫不作僞的謝意,心中那最後一點堅冰,似乎“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縫隙。她低下頭,輕聲說:“應該的…幼萱…很可愛。”

自那以後,沈若溪仿佛卸下了心防。她不再將自己隔絕在外,開始主動幫助李嬸管理日益繁雜的後營事務:分配口糧、縫補衣物、照料傷員、甚至嚐試用有限的草藥配置簡單的金瘡藥和驅寒散。她的聰慧和細致很快顯現出來,將原本雜亂的後勤打理得井井有條,大大減輕了李嬸的負擔。她對待幼萱和丫丫更是視如己出,溫柔耐心,讓兩個小家夥對她異常依戀。

林澤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依舊沉默寡言,但看向沈若溪的目光中,少了幾分審視,多了幾分信任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韓志雄等人也漸漸接受了這位話不多、但做事利落、待人和氣的“沈姑娘”。嶽霆更是對這個會給他縫補破衣服、偶爾還會悄悄塞給他一塊烤番薯的姐姐充滿了好感。

兩顆在亂世中飽經風霜、一度充滿戒備的心,在共同的求生之路和無聲的付出中,悄然靠近。荊棘叢生的前路上,似乎亮起了一束微弱的、卻足以溫暖人心的光。然而,官軍的圍剿依舊如影隨形,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這支在夾縫中求生的隊伍,帶着新加入的微光,繼續在血與火的亂世中,艱難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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