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這是林昊天恢復意識後的第一感覺。並非來自外界，而是源於體內。那曾經奔騰如江河、充盈着生機與力量的靈力，此刻已蕩然無存。經脈寸寸斷裂，丹田氣海如同被徹底砸碎的瓦罐，只剩下無盡的空洞與死寂。
每一次微弱呼吸，都牽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劇痛。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只能看到粗糙的石壁和鏽蝕的鐵欄。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黴味和血腥氣，遠處傳來水滴落入陰冷積水的聲音，規律得令人窒息。
水牢。
青雲門關押重犯之地，不見天日，陰寒刺骨。
呵……他林昊天，宗門公認的天才，師尊寄予厚望的衣鉢傳人，一夜之間，竟成了需要被關押在此地的“重犯”。
“魔頭……醒了？”牢門外傳來看守弟子刻意壓低的、帶着厭惡與恐懼的議論聲。
“小聲點！雖然廢了，但畢竟曾修煉魔功，邪門得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裏一副正道楷模的樣子，背地裏竟幹這種勾當！”
“楚師兄說了，此獠包藏禍心，意圖在決賽中暗算他，幸虧掌門明察秋毫……”
“呸！宗門敗類！”
那些話語，如同淬毒的鋼針，一根根扎進林昊天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閉上眼，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嚐到腥甜的鐵鏽味。憤怒、冤屈、背叛帶來的劇痛，遠比身體的創傷更甚。
但他沒有嘶吼，沒有辯解。從執戒長老那冷酷的法訣落下，從道玄真人那冰冷的宣判出口，從滿門上下那厭惡懷疑的目光投來，他就已經明白，任何言語，在此刻都是徒勞。
他們不需要真相，他們只需要一個“魔頭”，來承托他們的“正義”，來掩蓋那肮髒的陰謀。
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鐵鏈拖沓聲由遠及近。牢門被譁啦一聲打開。
刺目的火把光芒涌入，讓林昊天不適地眯起眼。
楚雲河的身影出現在牢門口，錦衣華服，意氣風發，與牢內形容枯槁、渾身血污的林昊天形成慘烈對比。他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勝利者的優越和嘲弄。
“喲，我們曾經的天才，醒了？”楚雲河踱步進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蜷縮在角落草堆裏的林昊天，嘴角勾起惡毒的弧度，“這水牢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比你在青雲峰頂的洞府，‘別有一番風味’？”
林昊天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雙曾經清澈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即將焚毀一切的幽暗火苗。
“怎麼？不說話？”楚雲河蹲下身，用火把幾乎要燎到林昊天的臉頰，享受着對方無力反抗的快感，“是不是還在想，爲什麼你會落得這般田地？讓我告訴你吧，我的好師弟。”
他湊近一些，聲音壓低，充滿了扭曲的得意：“從師尊拿出龍紋劍開始，你就已經踏入了爲你精心準備的死局。那‘蝕脈幽蘭粉’的滋味，不錯吧？是不是感覺靈力一運轉就痛不欲生，還會冒出那麼可愛的黑氣？”
林昊天瞳孔驟然收縮，雖然早已猜到，但親耳聽到對方承認，那股蝕骨的恨意依舊幾乎要沖破理智。
“爲什麼？”他沙啞地開口，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爲什麼？”楚雲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站起身，聲音尖利起來，“因爲你該死！因爲你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師尊的看重！宗門資源！所有人的目光！還有蘇婉師妹！”
他臉上涌現出瘋狂的嫉妒：“你不過是個後來者，憑什麼踩在我頭上？！只有你徹底消失，我楚雲河才是青雲門唯一的驕陽！”
“至於師尊……”楚雲河詭異地笑了笑，“你覺得，沒有他的默許甚至首肯，我能做成這一切嗎？要怪，就怪你天賦太高，高到讓人……不安了。”
說完，他似乎覺得已經享受夠了碾壓對手的快感，猛地臉色一沉，對外面喝道：“來人！將這魔頭拖出來！掌門有令，遊街示衆後，扔下萬魔淵，清理門戶，以儆效尤！”
兩名如狼似虎的執法弟子沖了進來，粗暴地將林昊天拖起。沉重的鐐銬鎖住了他的手腕腳踝，一根冰冷的鐵索套在他的脖子上。
他被粗暴地拖出水牢，拖到了陽光之下。
久違的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青雲門的主道上，早已擠滿了弟子。沒有往日的歡呼與崇拜，只有無數道目光，如同看一個肮髒的怪物，充滿了鄙夷、恐懼、唾棄。
“魔頭！宗門敗類！”
“呸！枉費宗門培養！”
“扔下萬魔淵！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爲楚師兄討回公道！”
爛菜葉、碎石、甚至唾沫，如同雨點般砸向被鐵索拖着踉蹌前行的林昊天。傷口被再次撕裂，血與污穢混雜在一起，狼狽不堪。
他低着頭，黑發凌亂地垂下，遮住了他的臉龐，也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他只是麻木地，一步一踉蹌地，走向那已知的終點。曾經的驕傲與尊嚴，被徹底踐踏在泥濘之中。
道路的盡頭，是那座象征着宗門威嚴的青雲殿。殿前高台上，道玄真人負手而立，面容籠罩在光影中，看不清神情，只有一派掌門的“凜然正氣”與“大義滅親”的決絕。
楚雲河站在他身側，志得意滿。
而在道玄真人的另一側，林昊天看到了那個他曾經願意用生命去守護的身影——蘇婉。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長裙，臉色蒼白，眼神躲閃，始終不敢看向台下那個正遭受無盡羞辱的少年。當林昊天的目光終於穿過紛雜的人群，落在她身上時，她似乎感受到了，嬌軀猛地一顫，下意識地……向着道玄真人的方向，微微靠攏了一步。
這一步，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徹底絞碎了林昊天心中最後一絲微弱的暖意和奢望。
連最後一點星火，也熄滅了。剩下的，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冰冷。
道玄真人沒有再多說任何廢話，仿佛多看林昊天一眼都會玷污他的眼睛。他只是漠然地一揮手，如同拂去一粒塵埃。
“行刑。”
兩個字，冰冷無情，宣判了最終結局。
林昊天被粗暴地拖拽着，走向後山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絕地——萬魔淵。
越是靠近，空氣中的靈氣越發稀薄，反而彌漫起一股令人心慌意亂的污穢與死寂之氣。深不見底的淵口，如同巨獸張開的黑洞洞的嘴巴，散發着吞噬一切的恐怖氣息。
站在淵邊，陰風怒號，吹得林昊天破碎的衣袍獵作響。
楚雲河走到他面前，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暢快與惡毒：“我的好師弟，師兄我就送你到這了。這萬魔淵下，魔氣肆虐，萬鬼哭嚎，最適合你這種魔頭長眠了。放心，你的蘇婉師妹，還有青雲門的未來，我會替你……好好‘照顧’的。”
他猛地伸出手，狠狠一推！
失重感驟然傳來！
林昊天的身體向着那無盡的黑暗深淵，急速墜落！
狂風在耳邊呼嘯，刮得他臉頰生疼。淵壁在眼前飛速上升，光線迅速消失，只有令人絕望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來。
過往十七年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瘋狂閃現：師尊看似慈和的教導、同門羨慕的目光、修煉有成的喜悅、蘇婉淺笑的模樣……最後，全都扭曲成了道玄冰冷的俯視、楚雲河得意的獰笑、同門厭惡的唾棄、以及蘇婉那決絕背棄的一步……
恨！
滔天的恨意！
不甘！蝕骨的不甘！
爲何天道如此不公？！
爲何真心換來的皆是背叛？！
若世間正道皆是如此虛僞肮髒！
若善良換來的只是粉身碎骨！
那便……
墮魔吧！
一股極致的怨念與毀滅欲望，如同火山般在他死寂的心海中轟然爆發！遠比那“蝕脈幽蘭粉”引動的魔氣更加精純、更加黑暗、更加狂暴！
他的身體仍在墜落，速度越來越快，仿佛要直墜地獄最底層。
然而，在無盡的下墜與黑暗的包裹中，在那滔天恨意的催動下，他破碎的丹田最深處，一點微弱卻無比堅韌、無比古老、無比邪異的烏光，仿佛被這極致的負面情緒喚醒，悄然亮起……
同時，深淵的最深處，仿佛有什麼亙古長存的恐怖存在，於此一刻，緩緩……睜開了眼睛。一道冰冷、殘暴、卻又帶着一絲好奇的意念，悄然鎖定了那極速墜落的新鮮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