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存檔…數字時代的靈魂嗎？似乎更脆弱。”—— 來自阿莫的《溯源筆記·新案件》
阿莫還沒有習慣閣樓上偶爾會傳來的周顧處理公務的通訊聲。
通訊的低語聲和一些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持續了半夜，像是一只只震動翅膀不肯停歇的飛蟲，鑽入了阿莫本就紛亂的夢境。
他睡得很不踏實，夢裏交織着銀懷表冰冷的悔恨、周顧毫無波動的眼神、以及那個詭異冰冷的「⌘」符號。
天剛蒙蒙亮，他就頂着一頭亂發和更深的黑眼圈爬了起來。
店裏彌漫着一股與他這裏格格不入的、清潔而冰冷的能量殘留氣息，源頭自然是閣樓。
丁卯已經安靜地開始在櫃台後擦拭灰塵，他的光學鏡頭掃過阿莫，微微閃爍了一下。
“老板，您的皮質醇水平似乎偏高。建議補充水分並攝入適量碳水化合物以穩定血糖。”
“謝了，丁卯。”阿莫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但我現在更需要的是咖啡因，大量的。”他揉着太陽穴，試圖驅散那噩夢帶來的殘留心悸。
就在這時，店鋪前門那幹澀的銅鈴再次響起。
“叮鈴——”
阿莫和丁卯同時看向門口。
進來的是一位老婦人。
她穿着樸素但整潔的舊式外套，頭發花白，面容憔悴，眼眶紅腫，像是剛剛哭過。
她手裏緊緊攥着一個陳舊的布包，手指因爲用力而關節發白。
她站在門口，有些局促不安地打量着店裏雜亂的環境，眼神裏充滿了焦慮和一絲微弱的希望。
“請……請問，這裏是‘好運古董店’嗎？我聽說……這裏的老板……能幫忙找東西？”
老婦人的聲音顫抖着，帶着濃重的哭腔。
阿莫愣了一下。
自從上官元走後，他已經很久沒有接過這種相對“正常”的委托了。而且，還是在這種非常時期……
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通往閣樓的梯子。
上面沒有任何動靜，但阿莫能感覺到，周顧肯定已經注意到了下面的情況。
“是的，這裏是好運古董店。”
阿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些，“您先請進，慢慢說。丁卯，來給這位夫人倒杯水。”
老婦人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在丁卯推過來的唯一一把還算完好的椅子上坐下，布包依舊緊緊抱在懷裏。
“我叫趙芹，”她哽咽着說，“我想請你們……幫我找一下我兒子的八音盒。它……它昨天不見了……”
“一個八音盒？”阿莫坐到櫃台後，看着她。
丟失一個八音盒，似乎不至於讓一位老人如此悲痛欲絕。
“那不是普通的八音盒！”
趙芹激動起來，眼淚再次涌出，“那裏面……那裏面存着我女兒小雅最後的聲音！她……她三年前因爲基因缺陷症走了……那是她留給我最後的念想……”
她打開布包，裏面露出一張全息照片，一個笑容蒼白的年輕女孩依偎在趙芹身邊。
阿莫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
基因缺陷症，在這個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依然存在的一些無法根治的遺傳悲劇。
“我兒子小峰……他知道那八音盒是我的命根子……他不可能亂拿的……可是昨天他出去一趟回來，八音盒就不見了！他怎麼也說不清楚……只是哭……我……我……”趙芹泣不成聲。
阿莫沉默着。
他能感受到老婦人那幾乎實質化的悲傷和絕望。
這種失去至親的痛苦，他太熟悉了。
“報警了嗎？”他問。
“報了……”趙芹擦着眼淚，“但秩序司的人說……只是一個舊八音盒，價值不高，可能只是隨手放忘了地方……讓我回家等消息……我等不了啊！小雅的聲音……每一天都在變模糊……我怕再找不到……我就真的……真的什麼都沒了……”她捂着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阿莫深吸一口氣。
他能理解按照秩序司的做事效率，重點必然不會優先放在一個“舊八音盒”上，尤其是在昨天他們正忙於“懷表”那種詭異大案的時候。
就像海邊的小男孩將擱淺在沙灘上的小魚們一條、一條地救起來、放回海裏一樣 —— 有人覺得多此一舉，有人覺得救不過來，有人覺得沒人在乎。
但在小男孩的世界裏：這條小魚在乎。
對於這位母親來說，八音盒那就是她的全部。
阿莫也在乎。
阿莫再次看向閣樓方向。
周顧依舊沒有現身，但阿莫能想象出他那副“無關任務，浪費時間”的冷漠表情。
然而，就在阿莫猶豫着該如何委婉拒絕，或者至少拖延一下時，他的腦際突然接收到了丁卯傳來的信息，頻率極低，只有他能感知：
“檢測到異常：老婦人趙芹的布包內側，沾染有極其微弱的、與‘銀懷表’案件現場相似的非標準能量殘留，但頻率略有不同。概率：67.3%爲非自然沾染。”
阿莫的瞳孔猛地一縮。
懷表案件的能量殘留？
雖然不同，但相似？
這難道是巧合？還是……
他立刻改變了主意。
“趙女士，您別急。”
阿莫的聲音變得沉穩了許多，“這個忙，我幫了。請您把您兒子小峰昨天去過的地方、接觸過的人，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我。還有，那個八音盒的樣子，有什麼特別的特征？”
趙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止住哭泣，急切地描述起來。
那是一個木制的、手工雕刻着百合花的老式八音盒，上了發條後會播放一首古老的搖籃曲，最重要的是，它的底座有一個微型生物芯片插槽，裏面存儲着她女兒的一段哼唱。
阿莫認真聽着，同時用眼神示意丁卯。
丁卯的光學鏡頭微微調整焦距，似乎在深度掃描趙芹布包上的能量殘留，並進行更精確的分析和追蹤溯源。
閣樓上，一直沉默監聽着的周顧，此刻正看着自己手腕上微型終端顯示的數據 —— 丁卯實時共享過來的能量分析報告。
他冰藍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感興趣的光芒。
他輕輕敲擊了幾下終端，將一條指令發送給秩序司內部某個加密頻道：「優先級 C，調查公民趙峰昨日活動軌跡及接觸人員，與RF-07類能量殘留進行交叉比對。」
然後，他繼續沉默地聽着樓下的對話，如同一頭蟄伏的獵豹。
送走千恩萬謝的趙芹後，阿莫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丁卯，怎麼樣？”
“能量殘留追蹤指向城北的‘鏽帶’舊工業區。信號微弱且斷續，幹擾嚴重。”丁卯報告道，“已初步繪制出可能路徑。另，已接收到秩序司內部數據庫關於趙峰活動軌跡的反饋（權限來源：周顧），與能量路徑存在部分重合點。”
—— 周顧提供的？阿莫愣了一下，那家夥居然會主動幫忙？
就在這時，閣樓上傳來了腳步聲。
周顧緩緩走下梯子，他已經換上了那身筆挺的制服，原來有人能把秩序司的穿得這麼好看啊。
偏偏這個人臉上依舊是萬年不變的冷漠。
“舊工業區魚龍混雜，信號屏蔽嚴重，是進行非法交易和藏匿的理想地點。”周顧平靜地開口，仿佛剛才在幕後爲阿莫提供支持的人不是他，“對方很可能具備一定的反偵察意識。”
他看向阿莫：“你的‘感知’在那種環境裏會比一切精密的儀器都更有效率。準備一下，五分鍾後出發。”
他又看向丁卯：“同步路徑地圖，並持續監控該區域所有異常能量波動和通訊信號。有任何發現，立即報告。”
“明白。”丁卯應道。
阿莫看着周顧，心情有些復雜。
這家夥雖然冰冷得像塊石頭，但效率和資源確實沒得說。
而且，他似乎也並不完全排斥處理“任務之外”的事情，只要這件事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線索。
“謝了。”阿莫低聲說了一句，也不知道周顧有沒有聽見。
他轉身從櫃台下翻出一些可能用上的小工具，又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裏那盒所剩無幾的舒緩劑。
城北的鏽帶……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遺忘的工廠，扭曲的金屬，還有在文明的陰影裏蠕行着的各種東西。
唉。
阿莫深吸一口氣，看向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空，但陽光似乎無法完全驅散城市角落的陰霾。
一個儲存着母親最後慰藉的八音盒，一樁可能與危險能量相關的失竊案，一個冰冷的秩序司督察，還有自己這個被迫重操舊業的溯源師。
唉。
新的追尋，開始了。
不過，這一次的目標，似乎比冰冷的懷表，多了那麼一點點人性的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