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任務目標…似乎與我的方向，開始重合了。” —— 來自阿莫的《溯源筆記·深夜談話》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卻熟悉。
阿莫睜開眼，看到的是柔和的白光和......無菌艙的艙頂。
身體像是被重型卡車碾過，每一寸肌肉都在強烈抗議，尤其是頭部，之前那種被無數根針同時刺痛的劇痛感變成了沉悶持久的鈍痛。
好在，至少不再有那種意識被撕裂、被拖入深淵的恐懼感了。
他躺在秩序司醫療中心的高級隔離病房裏。
身上連接着一些監控生命體征的傳感器，手臂上打着點滴，冰涼的不明液體正緩緩注入血管，給他帶來些許安撫。
隔離窗外，可以看到周顧和上官玥正在低聲交談。
周顧手臂上的傷口已經得到了更專業的處理，固定着生物繃帶。
他顯然已經換上了一套新的制服，依舊筆挺，但眉宇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上官玥也換了便裝，臉上帶着擦傷，正神色嚴肅地看着手中的數據板。
看到阿莫醒來，兩人停止了交談，走了進來。
“感覺怎麼樣？”上官玥先開口問道，語氣比起之前的銳利，多了一絲緩和。
“……還活着。”阿莫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試着動了動，全身的肌肉又立刻抗議，傳來了強烈的酸痛感。
“你的神經束因爲過度負荷和能量污染，有輕微灼傷和撕裂。需要靜養幾天。”周顧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份報告，“但核心意識穩定，沒有不可逆損傷。算你運氣好。”
阿莫苦笑了一下，運氣好？
那種主動擁抱痛苦海洋的感覺，他可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外面情況怎麼樣？”阿莫更關心這個。
“工業園現場已被完全封鎖，‘清潔小隊’正在做最後處理。所有幸存者，包括那些‘原料’和被污染的技術人員，都已被隔離安置，會得到最好的醫療和心理幹預。”
周顧回答道，“那個面具軍官的屍體找到了，確認是 2086 處的一名中層主管。但他的直接上級和項目核心負責人，依舊身份不明。”
上官玥將數據板遞給阿莫，上面顯示着一些通過從現場恢復而得到的殘缺數據。
“我們找到了一些關於‘靈樞’項目的片段信息。他們確實是在大量提取、純化人類的情感能量，尤其是負面情緒。目標是制造一種……可以直接影響甚至控制他人情緒和意識的武器。”
數據片段上顯示着可怕的實驗記錄：將濃縮的“恐懼”能量注入測試體，導致其心髒驟停；使用“憤怒”能量，讓溫和的志願者變得極具攻擊性；甚至嚐試用“愉悅”能量進行精神控制……
阿莫看得脊背發涼。提純？這比單純的殺戮更加邪惡，這是在褻瀆人性的核心。
“他們還提到了‘最終階段’和‘完美容器’。”上官玥指着一段極其模糊的記錄，“似乎他們一直在尋找或制造一個能承受並完美發揮這種能量威力的‘載體’。”
完美容器？阿莫立刻想到了上官元。
他那陽光而堅韌的靈魂特質，是否曾被視作“完美容器”的候選？
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關於元……”阿莫看向上官玥，聲音有些艱難，“我在那個控制台的廢墟裏，看到了他獨有的加密標記……”
上官玥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痛苦，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也找到了部分相關的日志碎片。”
她操作數據板，調出幾行殘缺的代碼和日期，“時間點……就在他殉職前一周左右。記錄顯示，他曾被秘密帶到那個地下農場進行過……‘適應性評估’。”
適應性評估！果然！
“但他拒絕了。”上官玥的語氣帶着一絲驕傲和更深的悲痛，“日志裏提到，‘樣本 SY’（上官元的代號）表現出極強的‘排異反應’和‘精神抵抗’，並試圖破壞評估設備。評估被迫中止。幾天後……他就‘意外’殉職了。”
真相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三人的心髒。
上官元的死，根本不是什麼意外，而是因爲他拒絕成爲 2086 處邪惡計劃的工具，而被滅口！
病房內陷入了沉重的寂靜。
憤怒和悲傷彌漫開來。
良久，周顧打破了沉默。
他的目光落在阿莫身上，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裏，情緒復雜。
“2086 處，對你，勢在必得。”
周顧的聲音低沉，“上官元拒絕了他們。而你是目前已知的，在溯源能力和情感共鳴深度上，唯一可能接近甚至超越他的人。”
“對他們而言，你可能是下一個最好的‘完美容器’候選。否則……就是最危險的敵人。”
阿莫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原來從一開始，他自己就是獵物和目標本身！
周顧看着他蒼白的臉色，繼續說了下去，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我的任務，遠不止調查 2086 處那麼簡單。文明署最高安全委員會內部出現了嚴重分裂和信任危機。有確鑿證據表明，2086 處的背後，有委員會內部極高層級的人物在提供支持和庇護。”
“我的真正使命，是找出內部的叛徒，徹底鏟除 2086 處這顆毒瘤，阻止‘靈樞’武器化。這不僅僅是正義，更關系到整個文明社會的穩定和存亡。”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阿莫和上官玥：“現在的一切，只是冰山一角。2086 處觸及的，比我們想象的更龐大，更深。接下來的路，會比工業園更加危險。”
這是周顧第一次如此坦誠地透露他的真實身份和任務層級。文明署最高安全委員會內部有叛徒？這背後的水，深得超乎想象。
阿莫終於明白，周顧那冰冷的效率、強大的權限、以及不惜一切的作風從何而來。
他背負的，是整個文明的安危。
“所以，”阿莫啞聲開口，“你從一開始接近我，就是因爲我的能力，和你追查 2086 處的任務相關？”
周顧沉默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你的能力是關鍵突破口之一。但保護你，現在同樣是最高優先級的任務指令。”他看了一眼上官玥，“以及，爲上官元討回公道。”
上官玥握緊了拳頭，眼神堅定無比：“無論如何，我必須知道全部的真相！誰下令評估元？又是誰下令滅口？那個庇護 2086 處的內鬼到底是誰？！”
她的目光灼灼地看向周顧：“你需要我們的幫助，周顧。你需要阿莫的能力去感知那些數據無法記錄的東西，也需要我的資源和渠道去調查那些官方檔案裏不會寫的東西。而我們，需要你的權限和力量去揭開內部。”
“合作。這不是選擇，而是唯一的路。”
周顧看着眼前的兩人——一個是被迫卷入風暴中心、能力卓越卻狀態不穩的溯源師，一個是背負血海深仇、意志堅定且擁有地下資源的復仇者。
他冰藍色的眼底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細微的、類似於“認可”的情緒。
“是的。”周顧緩緩點頭，做出了最終的決定，“從現在起，信息完全共享，行動協同規劃。我們的目標一致：摧毀 2086 處，揭露內鬼，終結靈樞計劃。”
他伸出手。
上官玥毫不猶豫地將手放了上去。
阿莫看着這兩只疊在一起的手，一只代表着絕對秩序下的冰冷力量，一只代表着家族復仇的熾熱火焰。
而他自己，則代表着連接過去與現在、揭示隱藏真相的鑰匙。
這是一個奇怪的聯盟，建立在共同的危險、共同的仇恨和共同的目標之上。
他深吸一口氣，也伸出自己因爲虛弱而有些顫抖的手，放在了最上面。
三只手，冰冷與熾熱，理性與情感，力量與感知，在這一刻暫時交匯。
聯盟，正式達成。
“第一步，”周顧收回手，恢復了冷靜的指揮官狀態，“我們需要徹底分析從現場帶回的所有數據，尤其是丁卯正在嚐試恢復的那個備用存儲單元。上官玥，利用你的渠道，重點調查那位面具軍官的社會關系和資金往來，順藤摸瓜。”
“明白。”上官玥點頭。
“阿莫，”周顧看向他，“你的任務是盡快恢復。下一次溯源，可能會直接面對 2086 處的核心人物或者更加危險的靈樞造物，你必須做好準備。”
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丁卯“滑着”自己的智能機器人身體就進來了。
他的光學鏡頭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同。
“老板，周顧先生，上官小姐。”丁卯的聲音依舊平穩，但似乎多了一絲……急切？
“很抱歉打擾，但數據恢復工作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我從那個嚴重損壞的備用單元中，修復出了一段加密的影像日志碎片。發送者的身份編碼經過破解，屬於……”
丁卯停頓了一下，光學鏡頭聚焦在阿莫身上。
“……屬於上官元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