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姐嗤笑了一下,“不然呢?難道我這樣的出身,還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嫁進縣委大院?”
紅姐今年不過二十五,青春的朝氣早已被風霜磨去,但五官的底子極好。
這張臉即便是在人情冷暖裏蹉跎了這麼多年,笑起來依舊帶着一股子讓人心疼的媚態。
陳嫣平靜地說:“可是我想,我受夠了過窮日子了。”
紅姐怔愣了一下,隨即笑出了聲,“你這丫頭,心氣比姐高,行,姐就再幫你這個忙。”
“等你真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那天,別忘了提攜姐姐一把就行。”
兩人正聊着,裏屋那台老式的黑色轉盤電話機,突然“鈴鈴鈴”地尖叫起來。
陳嫣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紅姐,紅姐也看着她。
紅姐走過去,拿起沉甸甸的話筒,只“喂”了一聲,便用一種了然的眼神看着陳嫣,將話筒遞了過來。
“你的。”
陳嫣接過還有餘溫的話筒,聽筒裏傳來一道帶着笑意的男聲。
“是小陳同志嗎?這麼晚了,沒打擾你休息吧?”
陳嫣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那副金絲眼鏡和斯文的笑臉。
她捏緊了話筒,聲音放得又輕又軟:“是程主任啊,您還沒休息呢?”
“這不是惦記着你嘛。”
程浩正翹着二郎腿,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上坐着。
他眼睛瞄着正在不遠處看文件的陸川,聲音放得格外溫柔,“明天有安排嗎?想不想再出來切磋切磋棋藝?”
陳嫣穩住心跳,聲音淡淡:“真不湊巧,程主任,我明天單位要開學習會,怕是走不開。”
程浩唇角一勾,饒有耐心地說:“馬克思說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光學習不實踐可不行,我明天中午開車去你們供銷社門口接你。”
陳嫣總算有了一件值得歡喜的事:今晚這一趟,雖然受盡了屈辱,但也算不得白跑。
程浩是陸川身邊的人,她可以通過這根線,重新回到那盤棋局裏。
第二天,陳嫣去供銷社參加每周的政治學習。
自從孟雪的母親沖進單位,當衆罵她“不要臉”之後,她就成了整個供銷社裏,人人背後指點的對象。
她走到哪兒,哪兒的談笑聲就戛然而止。
以前見了面會熱情打招呼的同事,如今見了她,要麼假裝沒看見,要麼就繞着道走。
如果不是爲了守住這份來之不易的國營飯碗,她一天都不想再踏進這個地方。
這不,她一走進會議室,嘈雜的屋子瞬間安靜下來,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
學習會一結束,輔導員前腳剛走,後腳就有道尖酸刻薄的女聲響了起來。
“有些人啊,臉皮可真是比咱們腳底下這水磨石地還厚,上次去地區開‘三八紅旗手’表彰會,連地區婦聯的領導都在私下裏打聽,說咱們縣供銷社是不是出了個生活作風有問題的,跟這種人一個單位,真是晦氣!”
說話的女人叫李莉,是供銷社主任的親侄女,平時在單位裏驕橫慣了。
她一直喜歡機械廠的王兵,結果在聯誼舞會上,王兵拒絕了她,反而請了陳嫣跳舞。
這事讓李莉丟盡了臉,也讓她徹底恨上了陳嫣。
陳嫣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將自己的《毛選》和筆記本放進帆布挎包裏,準備離開此處。
見陳嫣不作聲,李莉幹脆指名道姓地罵了起來。
“陳嫣,我要是你,早就沒臉來上班了!一邊在單位裏裝老實,一邊在外面勾搭男人,你這本事是從哪兒學的?”
她提高了音量,話語也更惡毒:“怎麼不說話了?啞巴了?還是你媽從小就教你,只要豁得出臉皮,就能勾到好男人?”
陳嫣渾身猛地一震,那只正在往包裏放鋼筆的手,指節瞬間捏得慘白。
她父親出事後,母親受了刺激,一病不起,整日以淚洗面。
家屬院裏那些流言蜚語,比刀子還傷人。
陳嫣猛地抬起頭,雙眼赤紅,死死地盯着李莉。
“李莉,是你媽教你,得不到男人,就侮辱別人的母親?王兵看不上你,是他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你憑什麼拿我撒氣?就憑你有個當主任的叔叔?我告訴你,王兵就是瞎了眼,也看不上你這種長舌婦!”
李莉被她這副樣子嚇了一跳,隨即氣得臉都綠了,抄起桌上的鐵皮文具盒就往陳嫣頭上砸。
旁邊的張姐驚呼一聲“小心!”猛地推了她一把,陳嫣好歹避開。
那沉甸甸的鐵皮文具盒擦着她的耳朵飛過去,“哐當”一聲砸在後面的牆上,掉下來好幾支鉛筆。
這個張姐是單位裏爲數不多還跟陳嫣說話的人,因爲都是從農村上來的,平時對她多有照顧。
但這一下,徹底點燃了李莉的怒火。
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豹子,尖叫着撲了上來,根本不講什麼章法,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直奔着陳嫣的臉就撓了過來。
陳嫣下意識地抬胳膊去擋,胳膊上瞬間被劃出幾道血痕。
李莉趁機一把薅住了她的頭發,死命地往後拽,嘴裏還在不停地咒罵着。
“你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敢還手!看我今天不撕爛你這張狐狸精的臉!”
張姐在一旁急得團團轉,想上前拉架,卻被李莉那幾個小姐妹給攔住了。
“張姐,你可別摻和,這是她們倆自己的事。”
頭發被拽得頭皮生疼,陳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心裏的那股邪火也被徹底勾了起來。
她不再閃躲,忍着疼,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往前一撞,用自己的額頭狠狠地磕在了李莉的鼻子上。
李莉“啊”地一聲慘叫,鼻子一酸,眼淚頓時就流了出來,抓着頭發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