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
這個字，帶着不容抗拒的魔力，鑽進費禹騰的耳朵裏。
他低頭，看着手中的白玉瓶。
瓶身冰涼，觸感細膩，卻在此刻重若千鈞。
孟婆靚湯。
傳說中，這東西能洗去前塵往事，讓魂魄重歸純淨，踏上新的輪回。
可薛寒薇……
她顯然不是普通的魂魄。
喂給她，會發生什麼。
她會忘記一切嗎。
忘記自己是誰，忘記這所精神病院，甚至……忘記他。
費禹騰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不敢賭。
可薛寒薇的視線，已經完全黏在了那個白玉瓶上。
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食物的本能渴望，純粹，而又迫切。
她的身體，甚至因爲極度的渴望而微微顫抖。
“餓……”
她又重復了一遍，這一次，那空靈的聲線裏，帶上了一絲近乎哀求的脆弱。
費禹騰的心髒被這聲呢喃揪緊了。
系統那句“味道好極了”的友情提示，在他腦海裏回響。
這系統，雖然坑爹，但給出的東西，似乎都直指核心。
籤到給的能力，是爲了讓他看清這個世界的真實。
籤到給的道具，是爲了解決薛寒薇的根本問題。
飢餓。
他不能再猶豫了。
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保鏢”，怎麼指望她能一直保護自己。
他拔開了瓶塞。
沒有想象中的濃鬱香氣。
一股極其清淡，卻又無比純粹的氣息，從瓶口溢散出來。
那氣息無法用任何已知的味道來形容，只是聞到的一瞬間，就讓費禹Teng緊繃的神經都舒緩了許多。
就連周圍那些因爲畏懼薛寒薇而蜷縮在角落的黑影，似乎也在這氣息中安分了一些，不再躁動。
就在他準備將瓶子遞過去的瞬間，他的世界，毫無征兆地變了。
【破妄之眼】。
這個被動能力，在他獲得的第一時間，就自動生效了。
眼前的景象仿佛被剝掉了一層外殼。
停屍房還是那個停屍房，冰冷的鐵櫃，昏暗的光線。
但在此之外，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他看見，在房間的幾個角落裏，蜷縮着幾個半透明的灰色人影。
他們身上都連着一條虛幻的，鏽跡斑斑的鎖鏈，鎖鏈的另一頭，深深地嵌進了牆壁與地板。
縛地靈。
費禹騰的腦海裏瞬間冒出了這個詞。
這些靈體沒有之前那些黑影的攻擊性，他們只是茫然地待在原地，重復着生前最後的動作。
一個靈體在不停地用頭撞牆，無聲無息。
另一個則伸着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不存在的東西。
他們很可憐。
這是費禹騰的第一感受。
然後，他的視線，落回到了身前的薛寒薇身上。
那一刻，費禹騰的呼吸，停滯了。
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連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眼前的女孩，還是那個穿着病號服，面容精致蒼白的女孩。
但在【破妄之眼】的視野裏，她根本不是什麼半透明的靈體。
她的身體裏，沒有一絲光亮。
那是一片深淵。
是濃縮到極致的，純粹的，深不見底的黑暗。
那股恐怖的鬼氣，幾乎凝結成了實質，在她小小的身軀內緩緩流轉，每一次流動，都讓周圍的空間產生細微的扭曲。
之前那些從停屍櫃裏鑽出來的黑影，跟她體內這片黑暗的海洋一比，簡直就是一滴水與整個太平洋的差距。
不，連一滴水都算不上。
費禹騰終於明白，爲什麼那些黑影會在她面前瞬間消散。
那不是害怕。
那是低等能量體在高維存在面前，連存在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他手裏拿着的，不是什麼需要投喂的寵物。
而是一個行走的，穿着病號服的，核彈。
“咔。”
一聲輕響。
他握着白玉瓶的手，因爲劇烈的震顫，指骨發出了一聲脆響。
冰涼的瓶身幾乎要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
冷汗，從他的額角滲出，順着臉頰滑落。
他想逃。
這個念頭，比之前面對那些黑影時，要強烈一萬倍。
“嗯？”
薛寒薇歪了歪頭。
她清澈的眼眸裏，映出費禹騰有些僵硬的臉。
一絲困惑，在她那萬年不變的平靜神態中浮現。
她不明白，爲什麼這個人類停下了動作。
食物，就在眼前。
她伸出小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費禹騰的手腕。
冰涼的觸感傳來。
費禹騰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
他看到了薛寒薇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沒有深淵，沒有黑暗，沒有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鬼氣。
只有純粹的，不含一絲雜質的困惑與渴望。
以及，對他手裏的那個瓶子的，全然的信賴。
費禹騰的內心在劇烈交戰。
理智在瘋狂尖叫，讓他扔掉瓶子，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個怪物。
可另一股情感，卻讓他無法動彈。
他強行壓下手臂的顫抖，每一個肌肉纖維都在哀嚎。
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來了，別急。”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尾音抖得有多厲害。
他緩緩地，將那個白玉瓶，遞到了薛寒薇的唇邊。
這個動作，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薛寒薇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
她沒有再看費禹騰，而是微微張開嘴，湊向了瓶口。
她喝得很慢，很認真。
清澈的液體，順着她的喉嚨滑入。
費禹騰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她。
隨着孟婆靚湯的飲入，他眼中的那片恐怖黑海，開始發生變化。
原本緩緩流轉的黑色鬼氣，仿佛遇到了某種催化劑，開始加速涌動。
但這種涌動，並非狂暴，而是一種……滿足。
就好像久旱的土地，終於迎來了甘霖。
一瓶孟婆靚湯，很快就見了底。
薛寒薇意猶未盡地離開了瓶口，小巧的舌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她閉上了眼睛。
一聲輕柔的，帶着極致滿足的喟嘆，從她的唇間逸出。
她那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上，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健康的紅暈。
雖然只是一閃而逝，卻依舊被費禹騰捕捉到了。
下一秒，薛寒薇睜開了眼睛。
她靜靜地看着費禹騰。
然後，做出了一個讓費禹騰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向前邁了半步，微微低下頭，將自己冰涼的臉頰，輕輕地，貼在了費禹騰那只還握着空瓶子的手上。
再緩緩地，蹭了蹭。
動作輕柔，帶着一絲眷戀。
費禹騰整個人都僵住了。
手背上傳來的，是少女肌膚的冰涼與細膩。
那是一種毫無防備的，全然的親近與依賴。
他眼中的恐怖鬼王，與眼前這個用臉頰蹭着他手背，表達滿足與喜悅的女孩，兩個形象在他的腦海裏瘋狂重疊，又瘋狂撕裂。
巨大的反差，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叮！】
系統的提示音，適時地響起。
【飼養鬼王薛寒薇任務進度已更新！】
【當前進度：5%】
【與飼養目標“薛寒薇”的羈絆加深，溫度值+20。】
【當前溫度值：20。】
費禹騰還沒從這溫馨又詭異的畫面中回過神來，系統的聲音又變了。
不再是那種公式化的提示音，而是帶上了一絲活潑與調侃。
【哎呀呀，宿主幹得不錯嘛！這麼快就獲得了飼養目標的初步信任，看來你很有當奶爸的天賦哦！】
費禹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奶爸？
給一個行走的核彈當奶爸？
【羈絆的建立是良好關系的開端，請宿主再接再厲！】
【現發布新階段籤到任務！】
系統的聲音陡然變得嚴肅起來。
【任務地點：住院部B棟三樓，電擊治療室。】
【籤到時限：24小時內。】
【特別提示：該區域常年進行非人道“治療”，積累了巨量的痛苦與怨念，能量場極度紊亂，危險等級評定爲：高！】
【友情建議：帶上您身邊這位強力的“貼身保鏢”，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哦~ wink~】
電擊治療室。
這五個字，讓費禹騰剛剛稍微放鬆的神經，再次瞬間繃緊。
他抬頭，透過停屍房破舊的窗戶，望向外面那棟籠罩在夜色中的住院部大樓。
三樓。
那個地方，光是聽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栗。
他低下頭。
薛寒薇已經結束了她的親昵動作，但並沒有離開，而是依舊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比之前站得更近了一些。
她似乎察覺到了費禹騰的情緒變化，再次抬起頭，用那雙純淨的眼眸看着他。
這一次，裏面沒有了渴望，只有一片平靜的倒影。
倒影裏，是他自己。
費禹騰看着這雙眼睛，心中的恐懼與緊張，不知爲何，竟被撫平了許多。
危險等級：高？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薛寒薇。
或許，自己身邊這個，才是真正的，最高等級的危險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