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瑩白無瑕的手,就那麼隨意地向上抬起,迎向了那道足以開山裂石的紫色雷霆。
沒有驚天動地的對撞。
沒有法力激蕩的轟鳴。
甚至連一絲微風都沒有掀起。
水桶粗的紫色閃電,在觸碰到那只手掌的前一刻,驟然靜止。
狂暴的雷電能量,原本還在瘋狂地跳躍、撕扯着周圍的空氣,發出滋滋的尖嘯。
可現在,它溫順得像一只被掐住脖頸的貓。
然後,在張靈兒呆滯的注視下,那道紫色的天雷,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稀薄。
它被那只手掌吸收了。
不,那不是吸收。
更像是湮滅。
從雷光的末端開始,寸寸消解,化作最純粹的粒子,歸於虛無。
前後不過一秒鍾。
那道代表着天威、凝聚了龍虎山正統雷法精髓的“五雷轟頂”,就這麼……沒了。
消失得幹幹淨淨。
薛寒薇收回手,有些不滿地甩了甩。
仿佛剛才拍掉的不是一道毀天滅地的雷法,而是一只討厭的蒼蠅。
她清冷的視線越過費禹騰,落在了不遠處的少女身上。
被打擾清淨的不悅,讓她的周身開始逸散出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
整個大廳的溫度,瞬間降到了冰點。
天花板上,剛剛被雷法轟出的焦黑大洞邊緣,迅速凝結起一層白霜。
“轟隆!”
大廳上方那團尚未完全消散的烏雲,在這股氣息的沖擊下,發出一聲哀鳴,徹底潰散。
張靈兒身體一顫,從極致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那是什麼?
那是陰氣。
精純到化爲實質的陰氣!
她從小在龍虎山長大,見過的妖魔鬼祟不計其數,可從未感受過如此恐怖的陰氣。
這不是普通的厲鬼。
這不是百年道行的妖王。
這是……足以讓天地變色,讓萬物凋零的……
“鬼王!”
這兩個字從張靈兒的喉嚨裏擠出來,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
她終於明白了。
爲什麼【鎮魂之體】會對一個普通人產生反應。
因爲他根本不是鬼物,而是豢養鬼王的人!
他將這絕世凶物藏在身邊,用自身的特殊體質作爲容器與枷鎖,掩蓋了她的氣息。
難怪!
難怪自己之前的道法都失效了。
在那等存在的面前,她的那些攻擊,與孩童的玩鬧有什麼區別?
張靈兒的臉上一瞬間血色盡褪。
她想起了師門典籍中關於“鬼王”的記載。
“陰氣之極,逆轉生死,不入輪回,不墮地獄,是爲鬼王。”
“鬼王出世,赤地千裏,十室九空,乃天地之大劫。”
她手中的桃木劍在嗡鳴,在戰栗。
那不是興奮,是恐懼。
是法器本身對於天敵的本能畏懼。
“你……你竟然敢豢養鬼王!”
張靈兒指着費禹騰,因爲激動與恐懼,聲音都變了調。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這是在與整個天下爲敵!”
費禹騰看着她那副“天要塌了”的模樣,默默地向前一步,擋在了薛寒薇身前。
他能感覺到,身後的薛寒薇情緒不太對。
剛剛那道雷法,似乎真的惹惱了她。
再讓這個小天師刺激下去,今天這棟樓可能真的要被夷爲平地了。
“小姑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費禹騰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言辭聽起來誠懇又無辜。
“什麼鬼王?你看清楚,她只是一個病人。”
“病人?”
張靈兒氣急反笑。
“你管一個能徒手捏碎天雷的怪物叫病人?”
“你當我三歲小孩嗎!”
她死死盯着薛寒薇,全身的法力都在瘋狂預警,大腦在飛速運轉。
怎麼辦?
對方是傳說中的鬼王。
自己絕對不是對手。
逃?
不行!身爲龍虎山弟子,降妖除魔是天職,豈能臨陣脫逃?
求援?
等師門長輩趕到,恐怕這裏已經變成一片死地了。
拼了!
就算是死,也要拖住她,爲師門爭取時間!
張靈兒的眼神變得決絕,她再次咬破舌尖,準備催動最後的秘法,與對方玉石俱焚。
就在這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刻。
一陣歡快而熟悉的音樂聲,從窗外悠悠地飄了進來。
“叮叮當,叮叮當……”
是冰淇淋車。
原本周身黑氣繚繞,眼神冰冷的薛寒薇,忽然動了動耳朵。
她側過頭,清冷的視線穿過落地窗,望向了遠處街道的拐角。
那裏的冰淇淋車,正閃爍着五顏六色的彩燈。
下一秒。
籠罩整個大廳的恐怖威壓,消失了。
讓空氣凝結的刺骨陰氣,也收斂了。
薛寒薇眨了眨眼,邁開步子,從費禹騰身後走了出來。
她完全無視了不遠處那個擺出同歸於盡架勢的張靈兒。
她只是走到費禹騰身邊,伸出白皙的手指,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角。
然後,她抬起頭,用那雙剛剛還蘊含着毀滅氣息的眼眸看着費禹騰。
眼眸裏,此刻只剩下一種純粹的情緒。
是渴望。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指向窗外冰淇淋車的方向。
“想吃。”
她的嗓音清清冷冷,帶着一絲初學人言的生澀,卻又有一點不易察覺的……撒嬌的意味。
費禹騰低頭看着她。
“……”
張靈兒也看着她。
“……”
整個大廳,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空氣中,只剩下那歡快的冰淇淋車音樂,以及張靈兒因爲過度震驚而急促的心跳聲。
她……她剛才說什麼?
想吃?
張靈兒的大腦徹底宕機了。
她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覺自己百年來的修行,以及從小建立的三觀,正在一寸寸地崩塌,碎裂,然後被碾成齏粉。
那個……徒手湮滅天雷的……傳說中的……滅世鬼王……
正拉着一個男人的衣角……
說她想吃冰淇淋?
這合理嗎?
這不合理!
張靈兒腦中預演了無數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她想過自己會血戰到底,英勇就義。
想過自己會不敵被擒,受盡折磨。
甚至想過對方可能會殘忍地吞噬掉自己的魂魄。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劇本會是現在這個走向。
她感覺自己像一個沖進魔王城的勇者,一路披荊斬棘,殺到最終BOSS面前,擺好了決一死戰的姿勢。
結果魔王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指着電視裏的動畫片,對旁邊的管家說,我想看這個。
這種強烈的割裂感,讓她幾乎要懷疑人生。
費禹騰看着薛寒薇那眼巴巴的樣子,又看了一眼對面已經石化的張靈兒,心裏鬆了口氣。
機會來了。
他故意嘆了口氣,用一種哄小孩的口吻,對薛寒薇說道。
“好好好,吃,等會兒就帶你去買。”
“現在就要。”
薛寒薇很堅持,拉着他衣角的手又拽了拽。
“不行,現在有客人。”
費禹騰板起臉。
薛寒薇不說話了,只是看着他,眼眸裏慢慢蓄起了一層水汽。
那副樣子,委屈極了。
費禹騰瞬間投降。
“怕了你了,草莓味的行不行?只能吃一個。”
“嗯。”
薛寒薇立刻點頭,周身的黑氣都仿佛歡快地跳動了一下。
做完這一切,費禹騰才轉過身,重新面向已經徹底傻掉的張靈兒。
他攤了攤手,一臉的無奈。
“你看,我都說了,她只是個病人。”
“腦子……這裏……”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有點問題,總幻想自己是什麼鬼王,還喜歡玩一些特效。”
“剛才那些都是她弄出來的全息投影,嚇到你了吧?小姑娘家家的,膽子還挺大。”
“你一個修道的,跟一個精神狀況不穩定的可憐人計較什麼呢?”
費禹騰的語氣充滿了“你看我多不容易”的滄桑。
張靈兒張着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全息投影?
能騙過龍虎山雷法的全息投影?
你騙鬼呢!
可……可眼前這一幕又該怎麼解釋?
那個傳說中赤地千裏的鬼王,爲了一個冰淇淋在撒嬌?
她的世界觀,在“這是鬼王”和“她想吃冰淇淋”之間反復橫跳,瀕臨崩潰。
費禹騰看着她混亂的樣子,決定再加一把火。
他指了指天花板上那個還在往下掉灰的焦黑大洞。
“對了,小姑娘。”
“你看,這天花板的維修費,還有我這地板的損失費……”
“你是打算微信轉賬,還是支付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