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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老病死,無需你贍養半分,我死後留下的任何東西,也與你沒有一毛錢關系。”
“斷絕關系書”幾個加粗的黑體字,像烙鐵一樣燙進了何天宇的眼睛。
他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隨即像是被點燃的炸藥,瞬間破防,一把搶過那張紙揉成一團,狠狠摔在地上!
“何建國!你非要這樣嗎?非要把場面弄得這麼難堪、這麼絕嗎!”
他面紅耳赤地沖我咆哮,額頭上青筋暴起。
“我只是想要一個更好的未來,我有什麼錯!你至於用這種東西來羞辱我,逼我嗎?”
“是你逼我的!”
我猛地抬高聲調,直視着他:
“從你帶着他們踏進這個門,你就已經做出了選擇!現在,我只是讓你選擇的後果變得名正言順而已!”
“這怎麼能一樣!”
他氣得語無倫次,揮舞着手臂。
“血緣關系是你說斷就斷的嗎?你養我二十年,現在說不要就不要,你就這麼冷血?我看你就是心理變態,見不得我好!”
旁邊的吳晴見狀,假意拉住他,語氣卻帶着煽風點火:
“天宇,冷靜點!你爸正在氣頭上,說狠話罷了。”
李軍也立刻陰陽怪氣:“就是啊,建國哥,嚇唬孩子算什麼本事?籤這種協議,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閉嘴!”
我厲聲打斷他們,目光只死死盯着何天宇:
“少說廢話,籤,還是不籤?要遷戶口,就拿走你的東西,籤了這份協議,我們兩清!
“不籤,就立刻滾出我家!”
最終,他還是彎腰撿起那紙團,狠狠捋平,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好!我籤!何建國,你別後悔!”
他幾乎是搶過筆,在那份斷絕關系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籤完,他將筆一摔,頭也不回地跟着吳晴和李軍離開了。
關門聲重重響起,震得滿屋晃動。
我緩緩彎腰,撿起那張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紙。
活了大半輩子,前二十年,我熬夜做手工、清晨送報紙、白天站櫃台。
一分一厘攢起來,全數寄給城裏上大學的吳晴,自己連碗牛肉面都舍不得吃。
後二十年,我圍着何天宇轉。
他小學時半夜發高燒,我背着他跑了幾裏地去醫院,整夜不敢合眼。
初中他想要電腦學編程,我連續加了三月的班。
高中他學業繁重,我每天清早起來變着花樣做營養早餐,晚上熱好牛奶等他下晚自習。
爲了湊夠他出國的費用,我幾乎掏空了所有積蓄,還向親戚借了債。
我這一生,仿佛一直在爲別人而活。
想起當年,我也曾收到過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卻爲了吳晴的前程,默默藏起,選擇了輟學打工。
“大學”這兩個字,成了我心底埋藏最深的一個夢。
如今,孑然一身,反倒輕鬆了。
我收起那份協議,打開電腦,毫不猶豫地搜索了本市的老年大學招生簡章。
第二天,我就去報了名,選擇了當年我最感興趣卻錯過的文學專業。
在老年大學裏,我認識了許多新朋友。
我們一起上課,討論詩詞,課後去公園寫生,周末約着學太極拳。
我仿佛卸下了沉沉重擔,找到了久違的快樂和活力,連周圍的兄弟都說我眼神亮了,整個人都變年輕了。
我果斷賣掉了那套充滿了過去二十年回憶的老房子,帶着錢,開始了新生活。
除了上課,我就和這些志趣相投的“老同學”們一起旅行,去看那些我從未看過的風景。
我以爲,我和何天宇的父子情分,早已隨着那份協議和賣掉的房子,徹底塵封在了過去。
直到那次我們從江南水鄉旅行回來,我拖着行李箱剛走到新家樓下…
一個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攔住了我的去路。
是何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