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刺耳的警報如同瀕死巨獸的哀嚎，從未停止。零號燼艇像一頭受傷的鋼鐵巨獸，在翻滾的灰燼雲海中劇烈顛簸、震顫。每一次劇烈的晃動，都伴隨着金屬扭曲的呻吟和管道破裂的嘶嘶聲。艦橋內，紅光瘋狂閃爍，映照着雷蒙德那張因暴怒和瘋狂而扭曲的刀疤臉，也映照着角落裏林澄煞白驚恐的小臉。
“左滿舵！給老子把‘龜殼’（指防護域場）的能量全他媽懟到右舷！引擎！蘇槿！你他媽沒吃飯嗎？！給老子燒！往死裏燒！”雷蒙德咆哮着，唾沫星子飛濺在控制台閃爍的紅色警示燈上。他那只完好的獨眼死死盯着主觀察屏——雖然大部分被厚重的金屬護板遮擋，僅有的狹窄觀察縫外，三艘塗裝統一、印着刺眼金色太陽紋章的帝國炮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正從三個刁鑽的角度包抄而來！它們艦首猙獰的粒子炮口正閃爍着蓄能的危險光芒。
“艦長！右舷域場過載67%！再承受一次集火就要崩潰了！”一個滿臉油污的船員嘶聲報告，聲音帶着絕望的顫抖。
“域場發生器B組受損！修復需要…需要至少十分鍾！”另一個聲音帶着哭腔。
雷蒙德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發出巨大的悶響。“十分鍾？！十分鍾夠那幫狗娘養的把我們轟成渣十次了！”他充血的目光猛地轉向被兩個船員死死按在“人肉羅盤”操作台前的林爍。
林爍的右手被強制按在那冰冷的灰燼感應器金屬基座上。無形的吸力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刺入他的掌心，深入骨髓。容器內墨汁般的灰燼粒子感應到他的存在，變得更加狂暴，瘋狂地沖擊着晶壁，發出令人心悸的砰砰聲。每一次沖擊，都像是在撞擊他的靈魂。他的額頭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破爛的衣領，太陽穴突突狂跳。蘇槿那冰冷的聲音如同詛咒般在他腦中回響：“…每一次，你的靈魂…記憶和生命印記，都在被刮走一層皮…活不過三次…”
“小老鼠！”雷蒙德的吼聲如同炸雷在他耳邊響起，“看夠了嗎？！等死嗎？！給老子幹活！用你的‘天賦’，把那三只蒼蠅給我拍進灰海裏喂魚！”
林爍艱難地抬起頭，透過汗溼的睫毛看向觀察縫外。三艘炮艇的炮口光芒越來越盛，死亡的威脅近在咫尺。他看到了角落裏被船員粗暴按着肩膀、小臉因恐懼而扭曲、眼中含淚死死望着他的林澄。
“哥…不要…”林澄微弱的聲音帶着哭腔，穿透警報和艦體的呻吟傳入他耳中，“…別用那個力量…求你了…”
她的哀求像刀子一樣扎進林爍心裏。他知道代價，知道每一次使用都是在走向蘇槿刻在囚籠壁上的“正”字終點。但如果不做，下一秒，澄澄和他自己，都會被帝國的炮火撕碎！
“這筆交易…”林爍的喉嚨裏滾出沙啞的低語，帶着鐵鏽般的血腥味和一種撕裂靈魂的決絕，“…不虧！”他猛地閉上眼，不再看妹妹絕望的眼神，將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對“被遺忘”的抗拒，都狠狠地壓向那冰冷的感應器！
嗡——！
探針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紅光！一股比之前強烈十倍的劇痛瞬間席卷了林爍的全身！仿佛有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他的大腦，瘋狂地攪動、抽取！無數冰冷、混亂、充滿毀滅欲望的意志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流，順着感應器的連接瘋狂涌入他的意識！
“呃啊啊——！”林爍無法抑制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按住感應器的手卻如同焊死般紋絲不動。
“哥——！”林澄看到哥哥痛苦的樣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顧一切地掙扎起來，卻被船員死死按住。
就在林爍意識幾乎被撕裂的瞬間，他仿佛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不屬於他自己的、冰冷而宏大的低語，直接在他的靈魂深處響起：“容器…共鳴…釋放…”這聲音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和命令。
轟！
零號前方的灰燼雲海，毫無征兆地沸騰了！原本相對平靜的灰色粒子流，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攪動，瞬間化作三條狂暴的、直徑超過百米的灰黑色巨龍！它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裹挾着毀滅一切的氣勢，精準地撲向那三艘正在蓄能的帝國炮艇！
“那是什麼？！”
“灰燼…灰燼活了！”
“規避！快規避！”
帝國炮艇的通訊頻道裏瞬間被驚恐的尖叫淹沒。它們試圖轉向，但太遲了！
第一條灰燼巨龍狠狠地撞上領頭炮艇的側舷！堅固的合金裝甲在恐怖的灰燼粒子流面前，如同熱刀下的黃油般迅速消融、結晶、崩解！炮艇的引擎爆出一團巨大的火光，隨即被洶涌的灰霧徹底吞噬，艦體在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中迅速覆蓋上一層死灰色的石殼，化作宇宙中一座姿態扭曲的墓碑！
第二條巨龍吞噬了另一艘炮艇的尾部推進器，讓它像斷了線的陀螺般瘋狂旋轉，失控地撞向第三條灰燼巨龍！兩股毀滅性的力量交匯，瞬間將那艘炮艇撕扯成無數燃燒的金屬碎片，又被後續的灰燼流卷入、結晶、化爲齏粉！
第三條巨龍則直接貫穿了最後一艘炮艇的艦橋位置！炮艇的護盾如同肥皂泡般破碎，艦橋的觀察窗瞬間被灰霧填滿，裏面的人影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凝固成了永恒的驚恐雕像，隨即被狂暴的粒子流徹底碾碎！
短短十幾秒，三艘殺氣騰騰的帝國炮艇，就在狂暴的灰燼洪流中灰飛煙滅，連殘骸都被翻滾的灰海徹底吞沒。
艦橋內一片死寂。只剩下引擎的嗡鳴、警報的餘音，以及林爍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他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虛脫地靠在操作台上，右手無力地從感應器上滑落，掌心一片冰涼麻木，仿佛不再屬於自己。大腦裏像是被塞進了一團燒紅的烙鐵，劇痛和強烈的眩暈感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哈…哈哈哈哈！幹得漂亮！老子的小羅盤！”雷蒙德短暫的驚愕後，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笑，他沖過來，重重拍打着林爍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差點把虛脫的林爍拍倒在地。“看到沒？！這就是零號的力量！有你在，老子能把這該死的灰海都掀翻！”他得意地環視着驚魂未定的船員們。
“澄澄…”林爍顧不上雷蒙德的狂喜，也顧不上自己靈魂被刮去一層的劇痛，掙扎着看向角落。
林澄掙脫了船員的鉗制，踉蹌着撲了過來，緊緊抱住林爍的腰，小臉埋在他胸前，瘦弱的肩膀劇烈地顫抖着，發出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抽泣。
“哥…哥…你嚇死我了…”她的聲音悶悶的，帶着劫後餘生的恐懼和對哥哥的心疼。
“沒事了…澄澄…沒事了…”林爍用還能動的左手，艱難地、溫柔地撫摸着妹妹的頭發，聲音沙啞地安慰着。然而，當他下意識地想低頭看看妹妹的臉時，目光卻猛地凝固了！
他看到了林澄赤着的、踩在冰冷金屬地板上的雙腳。
原本只是腳趾尖有幾點微弱結晶光芒的地方，此刻已經**徹底覆蓋上了一層不透明的、灰白色的堅硬晶體**！那晶體如同蔓延的冰霜，包裹住了她整個前腳掌，並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而堅定地向腳踝方向侵蝕！晶體表面粗糙冰冷，反射着警報燈的紅光，透着一股非人的死寂。
“澄澄！你的腳！”林爍的聲音因爲極度的驚駭而變了調。
林澄身體一僵，緩緩地從林爍懷裏抬起頭。她順着哥哥驚恐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腳，小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茫然。她試着動了動腳趾，卻只傳來一陣僵硬和冰冷的麻木感。
“哥…我…我動不了了…”她的聲音帶着哭腔，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好冷…像…像石頭…”
蘇槿冰冷的話語再次如同毒蛇般鑽入林爍的腦海：“每一次使用能力幫哥哥，會加速自身‘石化’…” 不是他！是澄澄！他用能力對抗灰燼，引動母體的力量反擊，代價卻直接作用在了與他同源的妹妹身上！加速了她的結晶化！
“不…不會的…”林爍心如刀絞，猛地蹲下身，顫抖的手指想要去觸碰妹妹那結晶化的腳，卻又像被燙到般縮回。他不敢碰，害怕一碰那結晶就會碎裂，或者…加速蔓延。
“嘖，哭哭啼啼的，煩死了！”雷蒙德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他瞥了一眼林澄結晶的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但更多的是冷酷的算計，“不就是腳上長點灰殼子？死不了！老子的船醫能處理！現在，”他粗暴地一把將林爍從地上拽起來，指着主屏幕上重新出現的、更多正從遠處灰霾中逼近的金色太陽紋章輪廓，“給老子打起精神！空王那老狗的艦隊主力咬上來了！不想變成灰，就繼續給老子幹活！”
林爍被雷蒙德拽得一個趔趄，目光卻死死盯着妹妹那雙正在緩慢結晶的腳。悔恨、憤怒、恐懼…種種情緒如同毒藤般纏繞住他的心髒。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每一次爲了“保護”而使用的力量，都可能在親手將妹妹推入毀滅的深淵。
代價，沉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在艦橋下方，引擎室囚籠的監控屏幕前，蘇槿沉默地看着主屏幕上林澄那雙結晶化雙腳的特寫，又看了看屏幕上林爍痛苦而悔恨的臉。她冰冷的機械手指，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摩挲了一下腰間掛着的那個生鏽的扳手。深潭般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復雜的光芒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她面前控制面板上，代表引擎核心負荷的曲線，在剛才林爍引動灰燼洪流時，劇烈地跳動了一下，此刻正緩緩回落，但基線似乎比之前…又升高了一絲。她機械義肢上，那些深深的“正”字刻痕，在熔爐的紅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