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招娣家離來喜家不遠,只隔着兩排房子。沒一會兒,姐妹倆就溜到了大姑家門前。院子裏靜悄悄的,連說話聲都聽不見。
來喜和玉梅躡手躡腳地摸進院子,正好聽見屋裏傳來男人的哀求聲:“招娣,我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給我請個大夫看看腿……”
錢招娣的大嗓門立刻炸開:“看什麼看!家裏的錢都讓你拿去養狐狸精了!你就忍着吧,沒錢看病!”
“大毛和二毛不是有工資嗎?讓他們出錢給我看病。”
“都分家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養老錢也給了。他們自己還要過日子、養孩子呢!沒錢!”錢招娣假惺惺地安慰道,“你別擔心,就算你癱在炕上,我也伺候你,絕不會丟下你不管。”
“錢招娣,你個潑婦!我要看大夫,我不要癱在炕上!你個毒婦,下手這麼狠,等我好了就休了你!”男人氣得聲音發抖。
接着,屋裏就傳來“啪啪啪”的巴掌聲,夾雜着大姑父連連求饒認錯的聲音。
來喜和二姐偷偷溜出院子,小臉上滿是崇拜:“咱大姑可真厲害。我長大了也要這樣,男人不聽話就是欠揍!”
玉梅生怕妹妹學歪了,連忙拉着她的手往家走,一邊教育她:“咱們可不能學大姑喊打喊殺的。一家人過日子,就得像咱爹娘那樣,那叫……那叫……”
“相敬如賓,琴瑟和鳴。”來喜接過話頭。
玉梅忙不迭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詞!我家來喜還會這個呢。”
來喜一時得意忘形,趕緊找補:“先生教小少爺和小小姐的時候,我都在邊上認真聽,就怕學不會。”
“怪不得那些少爺小姐都那麼有學問,原來從小就開始學了。”玉梅語氣裏滿是羨慕。
“不用羨慕,過幾天咱們都去上學,老師就教咱們讀書識字。”來喜安慰道。
玉梅點點頭,對上學更加憧憬了。
兩人一到家,小燕就關切地問:“大姑父怎麼樣了?腿請大夫看了沒?”
來喜搖搖頭,把偷聽到的話原原本本復述了一遍,還不忘加上自己的點評:“咱大姑可真厲害!以後咱們也要跟大姑學,嫁了人也不能窩窩囊囊地受欺負。”
來喜一有機會就教育兩個姐姐,生怕她們產生“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人在家沒地位是應該的、挨打是正常的舊觀念。
在她看來,要是家裏真動起手來,她們姐妹必須是打人的那個,挨揍的該是男人才對。女人得自己立起來,就像隔壁二叔家,二叔動不動就打二嬸,二嬸只會哭哭啼啼地認錯。要她說,就該使勁撓回去,打不過也得打,拼幾次命男人就慫了,下次動手前就得掂量掂量。
來喜心裏暗暗感謝小垃圾,吃了洗髓丹後,她的力氣越來越大,現在對付個成年男人都不在話下。小垃圾說力氣還會再漲,想想就美滋滋的——等她以後結了婚,男人要是不聽話,她就揍到他服氣爲止。
錢小燕說:“大姑家的兩個表哥都成家了,表姐也嫁人了。大姑爲了不拖累兒子,早早就分家單過。大姑父幹生氣也沒法子。這回他算是長了教訓,應該能消停一陣子了。”
來喜心想,就憑大姑這狠勁兒,大姑父怕是再也站不起來了。與其讓他好了又出去拈花惹草,還不如癱在炕上讓人伺候,總比偷家裏的錢去找寡婦強。
姐妹仨剛說了幾句話,就聽見錢老太太隔着牆大聲嚷嚷:“小燕!小燕!”
三個丫頭齊齊撇嘴,誰也不愛搭理這老太太,不知道她又想出什麼幺蛾子。錢小燕不情不願地應道:“哎!奶,啥事啊?”
錢老太太沒好氣地說:“你們咋不去撿柴火了?都在家閒出屁了也不知道幹活!下午去撿柴,帶着春花和冬月一塊兒去!”
來喜聽了直翻白眼——這老太太就是見不得她們在家閒着,都分家了還管這麼寬!
玉梅知道大姐老實,連忙接口:“奶,我爹娘說了,撿柴火得去城外,不安全,不讓我們去了。等放假讓哥哥們去撿。”
錢老太太頓時不高興了:“養你們這群懶貨有什麼用?都是浪費糧食的賠錢貨!”
金蛋有樣學樣地跟着喊:“一幫子賠錢貨!”
來喜心裏直搖頭——這孩子跟着錢老頭、錢老太太算是徹底學歪了。多大的仇怨啊,非要把好好的孩子往歪路上引?
錢老頭在一旁幫腔:“你們姐幾個一塊兒去,人多就安全了。”這老頭真不是個好東西,蔫兒壞!
來喜嘴欠地頂了一句:“爺,我們不去。下午還要去市場買小雞仔,養大了好殺了吃肉。”
錢小燕戳了戳來喜的額頭,小聲說:“你又招惹他們幹什麼?他們說他們的,咱們聽着就是了,又少不了塊肉。”
玉梅也贊同大姐的說法。
來喜自從穿成小屁孩,性子確實任性了不少,就是受不了這兩個缺德老頭老太太的欺負,有仇當場就想報。
果然,金蛋又開始嚷嚷着要殺雞吃肉了——這個梗算是過不去了。來喜心想:你不讓我痛快,我也不讓你舒服!就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也樂意!
錢老太太氣得拿着笤帚“砰砰砰”地敲牆:“來喜,你個缺德孩子,再提殺雞吃肉,看我不打死你!”
小燕趕緊認錯:“奶,您別生氣。來喜真不是故意的,是我爹臨出門時交代的,讓我們買幾只雞仔回來,養到過年殺了吃肉。”
來喜捂着嘴偷笑——她姐這解釋還不如不說呢,老太太非得氣瘋不可!
錢老太太確實快要氣炸了,這幾個賠錢貨分明是故意的!等晚上老大回來,看她不去告狀!非得讓老大好好收拾這幾個死丫頭片子不可!
還沒等錢老太太繼續發火,就見錢二叔扶着二嬸回來了。錢老太太緊張地問:“老二,這是咋了?怎麼沒下班就回來了?”
錢二叔興奮地說:“娘,大花上班時暈倒了,一檢查——懷孕了!”
“真的?哎喲我的老天爺,真是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錢老太太雙手合十,連連拜謝。
錢二叔打斷她:“娘,快給大花沖碗紅糖雞蛋水。大夫說的什麼病我沒聽懂,就說要時常喝糖水才能好。”
錢老太太不樂意了:“懷個孩子還精貴上了?還想天天喝糖水,美得她!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性!”
話雖這麼說,爲了兒媳婦肚子裏的孩子,她還是掏出一小撮紅糖:“春花,去給你娘沖紅糖水。雞蛋就別想了,那都是給金蛋留的。”
冬月見她娘真的暈倒被送回來,還懷了孕,整個人都不好了,呆呆地站在牆角。幸好大家都關注着李大花的肚子,沒人注意到她。她臉色慘白——難道那個夢是真的?她不想被賣啊!
冬月恨恨地瞥了一眼李大花的肚子,趕緊低下頭假裝幹活。心裏雖然恨,卻也一片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只是個八歲的小姑娘,這一家子真是不當人,看看把孩子逼成什麼樣了!
來喜她們也聽見了隔壁的動靜,心想這二嬸是要老蚌生珠啊!在現代,三十五六歲生孩子都算高齡產婦,更別說這個醫療落後的年代了,真是拿命換孩子呢!
李大花自從得知自己又懷孕了,整個人都支棱起來了。以往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不見了,竟大着膽子說:“娘,中午給我蒸碗雞蛋羹吧。大夫說我身子太虛,得吃點好的補補。”
錢老太太氣得直罵:“你個饞婆娘,還敢跟金蛋搶東西吃?那金貴玩意兒也是你能想的?不要臉的東西!”
李大花根本不在乎婆婆的辱罵,她早就聽習慣了:“我肚子裏懷的可是您孫子呢!這胎肯定是個兒子!”
“你咋知道是兒子?”
“跟懷金蛋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和懷那三個賠錢貨時完全不一樣!”李大花得意洋洋地說。
錢老頭就盼着二房能再添個兒子——一個金蛋終究太單薄了。大房是指望不上的,還得有個親兄弟互相扶持才行。
“行了,老婆子。以後每天給老二家的一個雞蛋,好好養身子,給金蛋生個弟弟,倆孩子也有個伴。”錢老頭一錘定音。
錢老太太見老頭子發了話,心裏再不情願,也只能同意。這年頭,女人大多聽男人的,基本不敢反駁當家做主的。
錢二叔把媳婦送回家,就趕回去上班了。李大花躺在屋裏,美滋滋地享受着別人的伺候,心裏琢磨着:要是年年都能懷孕該多好,什麼活都不用幹,就躺在炕上享福!她開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錢老太太指揮着春花、冬月做飯,還不忘給兒媳婦蒸了碗雞蛋羹。誰知中午吃飯時,金蛋見那碗雞蛋羹不是給自己的,立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把從她娘手裏搶過碗摔在地上,繼續哭鬧不休。
錢老太太氣得直罵兒媳婦嘴饞,一邊哄着金蛋,又是賠不是,又是保證以後的雞蛋都歸他,這才把孩子哄好。
李大花也氣得不行——沒想到金蛋這麼混賬,好好的一碗雞蛋羹就這麼糟蹋了!她心疼得直掉眼淚,一口都沒嚐到。
冬月看着亂成一團的家人,眼睛閃了閃,心裏有了主意。
來喜和姐姐們吃完午飯,小燕說:“我這兒還有上次賣廢品的錢,咱們去市場看看,買幾只小雞仔吧!萬一奶奶問起來,也好有個交代。再說養幾只雞,長大了還能下蛋。”
玉梅也表示同意:“咱們勤快點,去小樹林那邊挖野菜喂雞就行。”
來喜早就想去市場逛逛了,自然舉雙手贊成。
菜市場依舊熱鬧非凡,這個時節各種青菜都上市了,不少農民挑着擔子來城裏賣菜。也有賣小雞、小鴨子的。如今政府鼓勵大家養豬養雞鴨,農村還有“一畝地,一口豬”的宣傳口號,可見對養殖業的重視。
小燕把手裏的錢全花了,買了六只毛茸茸的小雞仔。玉梅小心翼翼地把小雞放進背簍裏,背在身後。
來喜一路仔細觀察着周圍的商鋪,居然發現了一家包子鋪。她盤算着什麼時候找機會買幾十個包子存進系統倉庫,留着慢慢吃。可惜這機會實在不好找——以她這小豆丁的個頭,家人根本不放心讓她獨自出門。
錢小燕確實能幹,回家後就用樹枝在牆根圍了個簡易柵欄,防止小雞仔滿院子亂跑、禍害菜地。
玉梅感嘆道:“咱家院子還是太小了,要是再大點,咱們也養頭豬,冬天殺了就有肉吃了。”
來喜不懂這些,但她家院子確實不算大,跟農村的寬敞院落、大片菜地根本沒法比。
錢小燕笑着打趣妹妹:“你想得美!城裏哪兒讓養豬啊?養這幾只雞都是人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是較起真來,什麼家畜都不讓養。”
原來如此。來喜和玉梅好奇地問:“咱家在農村沒有親戚嗎?等殺豬的時候去買點肉也好啊。”
小燕對家裏的事知道得比較多,便給兩個妹妹解釋道:“咱姥姥、姥爺去世得早,他們就生了咱娘一個孩子,所以咱娘沒什麼娘家人。”
她接着說,“咱爺倒是有兩個兄弟,都在附近的郊區住着。但關系也不怎麼好,咱奶瞧不上人家,來往就少了。”
來喜撇撇嘴——那錢老太太能瞧上誰?就是個捧高踩低的主兒!
晚上,來喜爹帶着媳婦、兒子下班回到家。快嘴的玉梅立刻“叭叭叭”地把今天發生的事全都倒了出來。
蔡三娘表揚她們道:“看看,我人雖然不在家,但家裏的事一件都沒落下,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們幾個真是能幹的丫頭。”
來喜爹忙着用家裏的破木頭做雞窩——這樣陰天下雨時,小雞仔也有個避雨的地方。老三錢大利在一旁幫忙。老二錢大有則去挑水了。這孩子實誠,心疼他爹上一天班太累。
挑水的路上,錢大有遇見了錢二叔。這個臉皮厚的立刻叫住侄子:“大有,挑水啊?一會兒給二叔家也挑幾擔。”
錢大有撓撓頭說:“二叔,我挑完水,我娘還讓我劈柴呢。要不您跟她說一聲?不劈柴我就得挨罵。”
錢二叔拉長了臉:“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死心眼?幫二叔挑完水再劈柴不也一樣?”
“行,我一會兒到家就跟我娘說,晚點兒劈柴,先給二叔挑水。”錢大有憨憨地答應。
錢二叔氣得不行——早知道這個侄子有點憨,沒想到這麼憨!還沒等他再說什麼,二侄子已經挑着水桶回家了。
沒過一會兒,就聽見蔡三娘在院子裏開罵:“錢永剛,你個癟犢子!是沒長手還是沒長腳?還敢指使我兒子給你挑水!你要是再敢使喚我兒子,我就砸了你家的大水缸!”
錢老太太聽見大兒媳罵自己的二兒子,哪能忍得住?立刻罵了回去:“讓你家孩子幹活怎麼了?我還不能使喚他們了?你事兒怎麼這麼多?大小夥子幹點活怎麼就不行了?”
蔡三娘和婆婆隔空對罵:“我兒子就不讓你們使喚!有本事自己多生幾個,沒本事就眯着!都分家了,就別惦記別人家的東西和人,要點臉!”
李大花見婆婆沒吵贏,在屋裏偷着樂。心想:讓你平時欺負我,罵不過大嫂吧!還是兒子多腰杆才硬!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冬月把母親的動作看在眼裏,心中冷笑:你就做美夢吧!這輩子你就金蛋一個兒子了!
中午時分,冬月已經和春花商量過了——絕不能讓母親再生一個兒子。否則,她們兩個將來肯定會被賣了換錢,給弟弟娶媳婦。
別看春花平時蔫蔫的不吱聲,心眼卻不少。她說:“這事咱們誰都不能親自下手,否則非得被打死不可。也不能直接慫恿金蛋,可以拐着彎讓他知道:家裏要是再多一個兒子,就沒人喜歡他了,那是來和他搶好吃的、好玩的!”
冬月點點頭,表示都聽姐姐的。
春花也恨透了這個家,特別是大姐被迫嫁人後,她一直提心吊膽,生怕一不留神,自己也會被奶奶賣了換錢。
來喜家的晚飯依舊是從食堂帶回來的:一份大白菜燉五花肉,一份燉豆腐,還有香噴噴的高粱米飯。
全家人又驚又喜——今天的夥食可真不錯。
蔡三娘每天上班都背個大布兜子,裏面裝着三個搪瓷飯盒,專門用來往家帶飯菜。
蔡三娘精打細算地說:“咱家晚飯都不用花錢,這一年得省下多少開銷啊!”
來喜爹點頭附和:“那可不!一家八口人的口糧可不是小數目。”
蔡三娘問丈夫:“吃完飯,用不用去大姐家看看?”
來喜爹和這個大姐最親,兩人都是跟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所以蔡三娘才有此一問。
來喜爹搖搖頭:“不用。反正大姐沒吃虧。咱們要是去了,姐夫嚷嚷着要看大夫,反倒讓大姐面子上不好看。咱們就當不知道這事兒,要是大姐真吃虧了,咱們再出面。”
蔡三娘接着閒聊道:“你們二嬸懷孕了,都那麼大歲數了還要生孩子。你們幾個都躲着她點兒,萬一出個什麼意外,別被賴上了。從今天起,誰也不許去二房那邊,聽見沒有?”
幾個孩子紛紛點頭。爺爺奶奶、二叔二嬸是什麼德性,他們再清楚不過了,可不能上趕着讓人家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