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飛機降落在南城機場時，舷窗外的天剛蒙蒙亮。
傅承宇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掌心還殘留着當年割破繩子時的粗糙觸感。
走出機艙，一股帶着溼氣的冷風撲面而來，他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薄外套，像是要把所有關於北城的記憶都裹進衣服裏，隔絕在外。
在機場大廳的臨時身份證明辦理窗口，他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表格，筆尖頓了頓，最終在“姓名”一欄寫下“傅宇”兩個字。
筆畫簡單，卻像是一道鴻溝，將過去那個在律師樓籤下股權轉讓協議、在火海裏掙扎求生的傅承宇，徹底留在了身後。
工作人員核對信息時多看了他兩眼，大概是覺得他臉色太差——眼底的青黑遮不住，嘴唇也沒什麼血色，整個人透着一股剛從困境裏爬出來的疲憊。
傅承宇沒解釋，接過臨時身份證明塞進包裏，拖着行李箱走向機場大巴站。
南城和北城不一樣，沒有那麼多高聳入雲的寫字樓，路邊的老梧桐樹枝椏繁茂，空氣裏帶着淡淡的桂花香。
他在老城區租了一間一樓的小公寓，月租不高，帶一個小小的陽台。
房東是個和藹的老太太，看着他一個小夥子搬進來，塞給他一袋子自己種的青菜：“小夥子一個人住要注意安全，有事兒就喊我。”
傅承宇接過青菜，說了聲謝謝，眼眶莫名有些發熱。
很久沒人這樣不帶目的的關心他了。
收拾公寓時，他把帶來的幾件衣服疊進衣櫃，行李箱底層放着的，是他從北城帶出來的唯一一件“舊物”——一張被火燒得邊角發焦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他和葉知微穿着高中校服，笑得一臉燦爛。
他盯着照片看了幾秒，然後找了個盒子，把照片放進去，塞進了衣櫃最深處。
不是舍不得，是想留個念想——提醒自己，曾經有多傻，未來就該有多清醒。
晚上，他坐在陽台的小椅子上，看着樓下昏黃的路燈，手裏捧着一杯熱牛奶。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銀行發來的短信，提醒他之前轉出的股份資金已經全部到賬。
他鬆了口氣，指尖劃過屏幕，然後把手機裏所有關於北城的聯系人都刪了，包括那個曾經倒背如流的號碼。
就在這時，他無意間看到自己的手腕——那裏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是當初被飲水機熱水燙到留下的。
記憶突然翻涌，葉子軒當時無辜的臉、葉知微輕描淡寫的“他還小”，還有深夜在地下室裏的寒冷和絕望......
他閉了閉眼，把牛奶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稍微驅散了心底的寒意。
“傅宇，”他對着空氣輕聲說，“從今天起，好好活着。”
與此同時，北城機場的VIP通道外，葉知微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她牽着葉子軒的手，原本帶着幾分度假後的慵懶，可看到接機口空無一人時，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
“傅承宇怎麼沒來？”她拿出手機，熟練地撥打傅承宇的號碼，聽筒裏卻傳來“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的機械女聲。
葉子軒挽着她的胳膊，輕輕晃了晃：“姐姐，可能是承宇哥沒看到消息吧，我們先回家好不好？海邊的貝殼我還沒整理呢。”
他的語氣帶着撒嬌，眼底卻藏着一絲竊喜——傅承宇沒來，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識趣地走了？
葉知微沒接話，心裏的煩躁越來越重。
她和葉子軒在海邊玩了整整一周，期間沒給傅承宇打一個電話，甚至沒發一條消息。
她總覺得，傅承宇就該像以前一樣，安安靜靜地等她回來，不管她做了什麼，只要她哄兩句，他就會原諒。
可當她打開家門時，那點篤定瞬間碎得稀爛。
客廳裏空蕩蕩的，原本掛在牆上的兩人合影不見了，沙發上沒有他常蓋的灰色毯子，就連玄關處他的拖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走了？”葉知微的聲音有些發顫，不是疑問，是難以置信。
葉子軒走進臥室，很快發出一聲誇張的驚呼：“姐姐！你看！”
葉知微沖進去，看到床頭櫃上的抽屜全被拉開，裏面的首飾、手表——那些她送的禮物，全都不見了，只有垃圾桶裏躺着一個被揉爛的首飾盒，是她第一次用工資給他買的刻字項鏈的盒子。
“股份呢？他的股份呢？”葉知微突然想起什麼，一把抓住跟在身後的助理的衣領，“說！傅承宇把股份轉去哪了？！”
助理被她眼裏的戾氣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葉總......傅總一周前就籤了股權轉讓協議，分七次轉出去了，現在......現在公司裏他的股份已經歸零了。”
“還有......還有高層們，看到傅總走了，也都提交了辭職報告，昨天已經全部離職了，連帶着幾個核心技術骨幹也走了......”
葉知微的手猛地鬆開，助理踉蹌着後退了兩步。
她走到客廳，看到茶幾上放着一份文件，是公司最新的股份估值報告——因爲高層離職和核心人員流失，公司股份市值已經跌了一半。
“砰！”
葉知微一拳砸在茶幾上，玻璃桌面瞬間裂開一道縫隙。
“傅承宇！”她低吼出聲，語氣裏滿是憤怒和不甘，“你竟敢這麼對我！”
葉子軒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可看到她爲了傅承宇生氣，心裏又泛起酸來。
“姐姐，他走了正好啊，”他走到葉知微身邊，拉了拉她的袖子，“他本來就配不上你，現在他走了，我們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閉嘴！”葉知微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要不是你，公司能變成這樣嗎？！”
葉子軒愣了一下，眼眶瞬間紅了：“姐姐，你怎麼能怪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啊！是傅承宇自己要走的，跟我有什麼關系？”
他越說越委屈，眼淚掉了下來：“你以前從來不會對我這麼凶的，現在傅承宇走了，你反而更不開心了，你是不是還想着他？”
葉知微看着他哭哭啼啼的樣子，心裏的煩躁更甚，卻又有些不忍。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好了，別哭了，我不是故意凶你。”
“只是公司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得想辦法解決。”
葉子軒這才止住眼淚，卻還是不滿地嘟囔：“解決就解決嘛，你別把氣撒在我身上。再說了，大不了讓爸媽幫忙，他們那麼疼你，肯定會幫你的。”
葉知微沒說話，她知道，這事要是讓爸媽知道，少不了一頓罵。
可現在，她好像也沒別的辦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