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道的鐵鏽像野獸的獠牙刮過林晚的手肘,細微的刺痛反而讓混沌的頭腦異常清醒。腕間改裝過的學生表投射出幽藍光譜,血跡中硅微粒的折射率,與父親書房陳列的“神經元實驗室”樣本完全吻合。三年前那個暴雨夜,林國棟砸碎實驗室模型時,飛濺的玻璃渣擦過林晚額角,他醉醺醺的咆哮至今在耳畔轟鳴:“這鬼地方吃了我半條命!現在還要吃了我的家!”
她蜷縮在管道盡頭,下方主控室的冷光從柵格縫隙滲上來,在地面投下監獄欄杆般的陰影。深吸一口氣,她卸掉最後兩顆螺絲,身體如貓般墜落在冰冷金屬地板上。揚起的灰塵在應急燈柱中狂舞,像一場微型雪崩。
抬頭瞬間,呼吸驟停。
幽藍光線從穹頂三十六個棱面晶格中傾瀉而下,構築成巨大的全息牢籠。牢籠中央,江嶼懸浮在圓柱形水倉裏,如同被封進琥珀的遠古昆蟲。氧氣面罩的氣泡稀薄得如同將熄的燭火,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讓胸廓劇烈起伏。他蒼白的右手食指無意識地劃過倉壁,留下轉瞬即逝的水痕——三道平行的短線,尾端收束爲一點。
三點一線,危。
高中物理競賽集訓時,他們發明的求救暗號。彼時江嶼被鎖在器材室,她用這個手勢隔着毛玻璃求救。此刻這手勢像冰錐扎進林晚眼底。
「解題者林晚,歡迎來到道德法庭。」AI合成音在空曠中回蕩,聲線與氛圍格格不入的甜美,仿若母親哄睡時的音調。左右兩面弧形光屏轟然展開,將林晚夾在中間。
左側監控錄像裏,母親周敏穿着珍珠灰套裝,將牛皮紙文件袋遞給戴金絲眼鏡的律師。袋口未封嚴,隱約露出“精神障礙診斷證明”的印刷體字樣——日期赫然是父母離婚訴訟立案次日。右側屏幕滾動着銀行流水,父親林國棟的私人賬戶昨夜收到“離岸星科控股”五百萬匯款,備注欄刺目地寫着“諮詢費”,而離岸星科的實控人,正是鯨吞了林家三間子公司的並購狂魔趙承業。
猩紅倒計時懸浮在江嶼頭頂,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第一題:誰向法院提交了你的情緒失控診斷書?答錯,冰刑啓動。5…」
“情緒失控?”林晚幾乎要笑出聲。高考前夜,她給江嶼的最後一封信裏,還在討論哥德爾不完備定理在量子糾纏態中的應用。她甚至用草莓醬在吐司上畫了整張草圖。“真是精致的栽贓。”她低語,舌尖嚐到鐵鏽味——不知是管道的,還是自己咬破的唇。
主控台邊緣,一支廢棄的電極筆泛着冷光。林晚的指尖觸到筆身凹槽裏幹涸的血跡。不是砸向指控母親的左屏,也不是揭露父親的右屏。她突然旋身,電極筆如匕首般刺向主控台底部被線纜遮掩的備用能源接口!動作快如她解壓軸題時的筆鋒。
滋啦——!
高壓電流的爆鳴撕裂空氣。全息影像劇烈扭曲,水倉裏的“江嶼”面部硅膠如蠟般融化剝落,露出底下閃爍着金屬冷光的合金顱骨。與此同時,真正的嘶吼從隱藏音響炸裂:“晚晚!激活碼是Sylvia的誕…”
砰!
槍聲像摔碎的玻璃瓶,切斷了所有聲音。扭曲的光屏雪花般閃爍,最終重組爲實時監控畫面:陰暗潮溼的地下室,真正江嶼被手腕粗的鐵鏈懸吊在污水池上方,左胸暈開刺目血花,正順着褲管滴落在黑稠水面上。舉槍者背對鏡頭,袖口因抬臂動作翻起,一道蜈蚣狀的陳舊燙傷疤痕盤踞在手腕內側——疤痕邊緣增生組織扭曲凸起,如同燒焦的鳶尾花。
林晚的指尖猛地掐進自己鎖骨下方。隔着衣料,八歲遊樂園槍擊案留下的疤痕正突突跳動。那天人偶遊行突然爆出槍響,父親林國棟撲倒她時,暴徒的熱熔槍擦過他手腕,熔化的合成纖維和皮膚黏在一起,焦糊味彌漫。同一把槍射出的第二發子彈,則永遠嵌在了她鎖骨之下。
“爸…”她喃喃道,掌心舊傷被指甲摳破,血腥味在舌尖彌漫。全息法庭的幽藍冷光籠罩着她,像一具精心打造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