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宮的玉階漫長而陡峭,青石板被歲月磨得光滑如鏡,倒映着天際沉沉的鉛灰色雲層。宋小魚跪在最下一級台階上,額頭緊緊貼着冰涼的石面,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絲寒意順着額角鑽進骨髓,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身上穿着的,還是上一次循環中從浣衣局帶出來的舊宮裝。那衣服本就漿洗得發白,此刻裙擺處還殘留着幾不可察的暗紅色污漬——那是她死於亂刀之下時,濺上的血。雖然已經用冷水反復搓洗過,但那暗沉的痕跡像是刻進了布料纖維裏,無論如何都無法徹底清除,就像她腦海中那些關於死亡的記憶,一次次循環,一次次加深,從未淡化。
宮門口的銅鶴香爐裏,燃着昂貴的龍涎香,煙氣嫋嫋,帶着清冽而威嚴的香氣,飄進宋小魚的鼻腔。她屏住呼吸,連指尖都繃得發緊。這已經是她第五次進入這個該死的循環了,前四次的死亡畫面還在腦海中盤旋:被白綾勒斷脖頸的窒息感,被毒酒灼燒五髒六腑的劇痛,被亂刀砍得血肉模糊的撕裂感,還有被南珩那雙溫柔卻冰冷的眼睛注視着死去的絕望……每一次死亡,都讓她對這個世界的“劇情線”多了一分恐懼,也多了一分不甘。
前兩次,她試圖依靠劇情裏的“男配”——那個看似溫潤如玉的狀元郎,結果對方爲了前途,毫不猶豫地將她當作棋子送給了敵人;後兩次,她又想抱緊“配角”——那個在後宮中頗有勢力的李婕妤,可李婕妤自身難保,最後還連累她一起被打入冷宮,死於非命。四次失敗,讓宋小魚徹底明白,在這個被劇情牢牢掌控的世界裏,只有站在權力的頂峰,才能擁有一絲活下去的可能。
而眼前的長信宮主人,長公主趙靈犀,就是她這一次賭上性命的選擇。
長公主是當今陛下唯一的胞妹,自小深得寵愛,不僅擁有自己的封地和府邸,更在朝堂上有着不小的影響力。據說,連朝中幾位手握重兵的將軍,都曾受過她的恩惠。這樣一位權勢滔天的人物,按理說,絕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宮女能輕易接觸到的。可宋小魚知道,根據劇情的走向,再過不久,長公主就會因爲“謀逆”被賜死。而現在,正是她最需要人手,也最容易接納“奇人異士”的時候。
宋小魚之所以敢來,就是因爲她知道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三天後,西域使者會給陛下獻上一匹汗血寶馬,而那匹馬看似神駿,實則被人下了慢性毒藥,一旦陛下騎乘,不出半月便會暴斃。而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正是朝中那位野心勃勃的丞相。長公主一直與丞相不和,若是能將這個消息告知她,或許就能成爲她投效的敲門磚。
“抬起頭來。”
就在宋小魚思緒翻涌之際,一道清冷如玉石相擊的聲音從宮門口傳來。那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天生的威儀,讓人心生敬畏。宋小魚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目光不敢直視,只敢落在對方的裙擺處。
那是一條繡着金線祥雲圖案的正紅色宮裙,裙擺拖在地上,隨着主人的動作輕輕晃動,每一針每一線都精致得無可挑剔。往上看去,是一雙穿着珍珠繡鞋的纖足,再往上,便是長公主趙靈犀那張傾國傾城的臉。
長公主斜倚在鋪着雪白貂絨的軟榻上,一頭烏黑的長發用一支赤金鑲玉的發簪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優美的脖頸。她的皮膚白皙如雪,唇色嫣紅,一雙眼睛卻像寒潭般沉靜而銳利,仿佛能看穿人心。此刻,她正手中把玩着一枚成色極好的羊脂玉佩,目光落在宋小魚臉上,帶着審視,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你就是那個在宮門口跪了三個時辰,說有要事稟報孤的小宮女?”長公主的聲音依舊清冷,聽不出喜怒。
宋小魚連忙再次低下頭,恭敬地回道:“回公主殿下,奴婢宋小魚,正是前來向公主稟報要事的。”
“要事?”長公主嗤笑一聲,語氣中帶着一絲嘲諷,“一個連份正經差事都沒有的小宮女,能有什麼要事稟報孤?莫不是想譁衆取寵,博一個出頭的機會?”
周圍的宮女太監們聽到這話,都忍不住低下頭,掩去臉上的笑意。在他們看來,眼前這個小宮女簡直是自不量力,長公主是什麼身份,豈是她一個小小的宮女能隨意攀附的?
宋小魚的心猛地一縮,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若是錯過了,她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靠近長公主,更別說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裏的幹澀,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奴婢不敢欺瞞公主殿下,奴婢所說的要事,關乎陛下的安危,也關乎公主殿下的聲譽。”
這話一出,長公主手中的玉佩猛地一頓,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起來。她坐直了身子,身上的威儀更甚,冷冷地說道:“哦?你倒說說,怎麼就關乎陛下的安危和孤的聲譽了?若是敢有半句虛言,孤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宮女太監們都嚇得大氣不敢喘,生怕惹禍上身。宋小魚感受到長公主身上傳來的壓迫感,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縮。她抬起頭,直視着長公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奴婢偶然得知,三天後西域使者獻給陛下的汗血寶馬,被人下了慢性毒藥。那毒藥無色無味,尋常人根本察覺不出,一旦陛下騎乘,不出半月,便會毒發身亡。”
長公主的瞳孔猛地一縮,手中的玉佩“啪嗒”一聲掉落在軟榻上。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宋小魚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讓宋小魚忍不住痛呼出聲。“你說的是真的?”長公主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顯然是被這個消息震驚到了。
宋小魚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堅定地點點頭:“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奴婢還知道,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正是當朝丞相。他早就覬覦皇位已久,想要借這次機會除掉陛下,然後扶持年幼的太子登基,自己獨攬大權。而公主殿下您,一直與丞相不和,一旦陛下出事,丞相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您!”
長公主鬆開了宋小魚的胳膊,踉蹌着後退了幾步,臉上滿是震驚和難以置信。她當然知道丞相野心勃勃,也知道自己和他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但她萬萬沒有想到,丞相竟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連陛下都敢謀害!
“你……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長公主的聲音依舊帶着一絲顫抖,她看着宋小魚,眼神中充滿了探究。一個小小的宮女,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宮廷秘事,甚至連丞相的陰謀都了如指掌?
宋小魚早有準備,她低下頭,露出一副惶恐而又真誠的表情:“奴婢小時候曾跟着父親學過一些相術,能看出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前幾日,奴婢在御花園中偶遇西域使者的隨從,從他們的面相和言行中,察覺到了一絲不祥之氣。後來,奴婢又偷偷觀察了丞相大人的行蹤,發現他最近頻繁與西域使者接觸,行蹤詭秘。奴婢心中不安,便鬥膽猜測,丞相大人可能在策劃什麼陰謀。直到昨天,奴婢無意中聽到丞相府的下人在議論,說什麼‘汗血寶馬’、‘陛下’、‘半個月’之類的話語,才敢確定,丞相大人是想對陛下不利!”
這番話半真半假,既解釋了她知道這些秘密的原因,又不會暴露自己循環者的身份。長公主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宋小魚臉上逡巡,似乎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假。良久,她才緩緩開口,語氣帶着一絲復雜:“你倒是個有心計的丫頭。孤且問你,你告訴孤這些,究竟是爲了什麼?總不會是單純地爲了陛下和孤的安危吧?”
宋小魚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她再次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聲音帶着一絲哽咽:“奴婢父母雙亡,在宮中無依無靠,前幾日又差點死於非命,早已對生死看淡。但奴婢深知,公主殿下是一位明辨是非、心懷天下的好人,若是能在公主殿下身邊效力,爲公主殿下分憂,哪怕是粉身碎骨,奴婢也心甘情願!奴婢所求不多,只求能留在公主殿下身邊,得一個參加宮宴的名額,了卻一個小小的心願。”
她說得情真意切,眼中甚至還泛起了淚光。長公主看着她,沉默了許久,最終輕輕嘆了口氣:“也罷,孤身邊正好缺個伶俐的丫頭。從今日起,你便留在長信宮當差吧。至於宮宴名額……若你做得好,孤自然會給你。”
宋小魚心中一喜,連忙再次磕頭謝恩:“謝公主殿下恩典!奴婢定當盡心竭力,侍奉公主殿下!”
起身時,她悄悄抬眼望了一眼長信宮的匾額,心中默念:這一次,有長公主庇護,總該能避開南珩,避開死亡了吧。她卻沒看到,長公主在她轉身離去後,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她對着身邊的貼身宮女低聲吩咐道:“去查一查這個宋小魚的底細,看看她到底是什麼來頭。還有,密切關注丞相府和西域使者的動向,一旦有任何異常,立刻向孤稟報!”
貼身宮女恭敬地應了一聲,轉身退了下去。長公主走到窗邊,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眉頭緊緊皺起。她知道,宋小魚的出現,或許會給她帶來新的希望,但也可能會帶來更大的危險。這場棋局,從現在開始,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
宋小魚跟在引路宮女的身後,沿着長信宮的回廊慢慢走着。長信宮果然不愧是長公主的居所,殿宇巍峨,雕梁畫棟,處處都透着奢華與威嚴。回廊兩側種滿了名貴的花草,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花香,讓人心情舒暢。
引路宮女將她帶到一間偏殿,對她說道:“宋小魚,從今日起,你就住在這裏。你的主要職責是伺候公主殿下的起居,具體的事情,會有管事嬤嬤來教你。你要記住,在長信宮當差,最重要的就是守規矩,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否則,後果自負!”
宋小魚連忙點頭:“多謝姐姐提醒,奴婢記住了。”
引路宮女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宋小魚走進偏殿,裏面的陳設雖然簡單,但卻十分幹淨整潔。一張木板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個小小的衣櫃,這就是她在長信宮的全部家當。
她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撫摸着身上的舊宮裝,心中感慨萬千。前四次循環,她都住在陰暗潮溼的雜役房裏,每天幹着最苦最累的活,還經常受到其他宮女太監的欺負。而現在,她不僅住進了幹淨整潔的偏殿,還成了長公主身邊的宮女,這對於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但宋小魚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她知道,這只是她計劃的第一步,接下來,她還要更加小心謹慎,努力取得長公主的信任,這樣才能在即將到來的宮宴中,避開南珩,避開死亡的命運。
接下來的幾天,宋小魚一直小心翼翼地在長信宮當差。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給長公主端水洗漱,準備早膳,然後跟着管事嬤嬤學習宮中的禮儀和規矩。她學得很快,而且做事認真負責,從不偷懶耍滑,很快就得到了管事嬤嬤的認可。
長公主對她也還算滿意,雖然沒有給她太多重要的差事,但偶爾也會讓她在身邊伺候。宋小魚知道,長公主還在考驗她,所以她更加努力地表現自己,希望能盡快取得長公主的完全信任。
這天晚上,宋小魚正在給長公主整理床鋪,長公主突然開口問道:“宋小魚,你說那汗血寶馬被下了毒,可有什麼破解之法?”
宋小魚心中一動,知道這是長公主在試探她。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恭敬地回道:“回公主殿下,奴婢雖然知道那寶馬被下了毒,但具體的破解之法,奴婢也不太清楚。不過,奴婢曾聽父親說過,天下萬物,相生相克,既然有這種毒藥,就一定有破解它的解藥。或許,我們可以從西域使者那裏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解藥的線索。”
長公主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你說得有道理。孤已經派人去調查西域使者的底細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對了,宮宴的日子快到了,孤已經給你安排了一個名額,到時候你就跟着孤一起去參加宮宴吧。”
宋小魚心中一喜,連忙道謝:“多謝公主殿下恩典!奴婢一定不會辜負公主殿下的期望!”
長公主看着她,微微一笑:“好好幹,孤不會虧待你的。”
宋小魚恭敬地應了一聲,繼續給長公主整理床鋪。她的心中充滿了期待,也充滿了忐忑。宮宴,既是她避開南珩的機會,也是一場新的考驗。她不知道,在這場宮宴中,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但她知道,自己必須牢牢抓住這個機會,爲了活下去,她必須拼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