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後的晨讀課,煤渣跑道上的白霜印滿紛亂腳印。滿倉蜷在鍋爐房後牆根,呵氣暖着凍僵的手指。俄文版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扉頁上,保爾·柯察金的插畫被王凌用鋼筆塗上了驢耳朵。
"臭放羊的!"王凌的翻毛皮鞋碾住書角,"你這破書夠買二十斤糧票了。"他故意晃了晃手裏帶電子表的書包,金屬搭扣在滿倉眼前劃出冷光。
書頁間突然掉出片風幹的沙蔥葉,那是去年霜降和父親挖的。滿倉盯着葉脈上蜿蜒的紋路,恍惚看見保爾在風雪中搶修鐵路的篝火。王凌的跟班們哄笑着將煤渣撒進他衣領,尖銳的顆粒順着脊梁滑到月牙胎記上。
"王主任在查早自習!"香草的圓頭小皮鞋突然出現在視野裏。她胸前的團徽晃得王凌眯起眼,那抹紅色讓她像舉着團旗的衛兵。滿倉注意到她攥着教務處記錄本的手指發白——上周就是這本子記下了王凌撕毀圖書館期刊的事。
上課鈴救了這場對峙。滿倉把書藏進打着補丁的棉襖內袋,保爾的畫像緊貼着胎記。物理課講杠杆原理時,他在草稿紙上畫下沙蔥捆扎的受力分析。前排王凌脖頸上的金鎖隨哈欠晃動,折射的光斑正好落在滿倉推導的公式上。
午休時食堂的蒸汽糊滿玻璃窗。滿倉躲在圖書室角落啃冷饃,忽然發現書裏夾着張新書籤——香草的字跡抄着《暴風雨所誕生的》選段。油墨香混着饃香,讓他想起父親在雪地裏煨烤的土豆。
籃球賽的喧囂從操場傳來。滿倉蹲在器材室擦鉛球,王凌帶着汗臭味的球衣突然罩在他頭上。"聽說你爹給劉羽叔磕了三個響頭?"滿倉的指甲陷進掌心肌膚,器材櫃的陰影裏,保爾的眼睛在書頁間灼灼發亮。
香草沖進來時,滿倉正用俄語背誦"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夕陽透過高窗切割出光柵,煤灰在光束中飛舞如戰火硝煙。王凌的嘲笑卡在喉嚨裏——他看見滿倉肩胛骨的胎記在暮色中泛紅,仿佛淬火的鋼印。
期中考試放榜那日,滿倉的總分壓過了王凌。教務處牆上的成績單被北風掀起一角,香草用凍紅的指尖按住滿倉的名字。王凌將鋼筆水潑在俄文書上,藍黑色液體卻詭異地繞開保爾的臉龐,在扉頁洇出第聶伯河的輪廓。
深夜的宿舍走廊,滿倉就着路燈補校服。線頭穿過保爾被撕裂的畫像時,他忽然發現書脊夾層露出半張發黃的紙——那是劉羽七年前打給父親的借據,背面竟用紅墨水畫着與胎記相似的符咒。
冬至清晨,滿倉在操場背誦元素周期表。王凌帶着晨練的足球隊員圍上來,卻被他襯衫下擺的補丁驚住——那是用二十種不同碎布拼成的元素周期表。香草突然吹響裁判哨,她手裏的《青年科學》雜志正翻開到"西伯利亞礦藏勘探"專題。
寒假前的最後一場雪,滿倉在圖書室發現王凌偷塞的紙條:"劉香草她爹收了我家兩頭騾子。"俄文書的批注邊空白處,他畫下父親挖沙蔥的崖畔地形圖,等高線竟與借據背面的符咒完美重疊。
除夕夜,滿倉用獎學金買了支英雄鋼筆。給香草寫信時,灶火將胎記映成熔鐵般的橙紅。梁上懸掛的黃米瓦罐突然墜落,滾出的不是糧食,而是半塊刻着奇異符號的陶片——與父親當年挖出的殘片正好拼成完整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