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朔風如刀。

刮過北疆廣袤而荒涼的原野,卷起砂礫與枯草,發出嗚嗚的、如同萬千冤魂哭嚎的厲嘯。

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低低壓着天際,仿佛隨時要傾塌下來,將這片飽經戰火蹂躪的土地徹底埋葬。

一輪孤冷的殘月,艱難地從雲隙間擠出慘淡的清輝,無力地灑在蜿蜒如巨蟒的王朝邊牆之上。

那斑駁的、浸染了無數代人血汗與烽煙的古老城牆,在冷月下沉默矗立,如同一位遍體鱗傷、垂垂老矣的巨人。

突然!

一道筆直的、粗壯如柱的黑色狼煙,如同撕裂夜幕的猙獰傷疤,猛地從邊牆最北端——雁門關的烽燧台上沖天而起!緊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沿着連綿的邊牆,一座座烽燧如同被點燃的火炬,刺目的狼煙接二連三地撕裂沉重的天幕,直插雲霄!

“嗚——嗚——嗚——!”

蒼涼、急促、帶着撕心裂肺般告警意味的號角聲,如同垂死巨獸的悲鳴,瞬間壓過了朔風的呼號,在空曠死寂的邊塞大地上淒厲地回蕩!一聲緊似一聲!一聲悲過一聲!那是最高等級的敵襲警報!是邊牆告破的喪鍾!

狼煙蔽月!號角裂空!

整個北疆邊關,在這淒厲的警報聲中,如同被投入滾水的蟻穴,瞬間沸騰!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絕望的哭喊、驚恐的奔逃、兵刃倉惶出鞘的鏗鏘、戰馬不安的嘶鳴……一股名爲“末日”的冰冷寒流,瞬間席卷了所有軍民的心頭!

千裏之外,帝都。

金鑾殿內,早朝的肅穆氣氛被一份染血的八百裏加急塘報徹底撕裂!

“北疆急報!狄戎撕毀和議!傾國之力!二十萬鐵騎!兵分三路!猛攻雁門、飛狐、殺虎三關!雁門關……雁門關守將趙破虜力戰殉國!關城……已破!狄戎先鋒……已越過邊牆!直逼雲朔故地!沿途村鎮……盡遭屠戮!烽火……烽火已燃遍北疆——!!!”

傳令兵嘶啞的、帶着哭腔的吼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朝臣的心上!他盔歪甲斜,滿身血污泥濘,顯然是日夜兼程、拼死沖破了重重阻截才將噩耗送達!他高舉着那份被血染透、邊角卷曲的塘報,身體因脫力和巨大的悲憤而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金碧輝煌的大殿。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鉛塊。

龍椅之上,老皇帝原本渾濁昏聵的眼睛驟然睜大,握着龍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臉上血色褪盡,嘴唇哆嗦着,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殿內群臣,無論是平日裏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的閣老重臣,還是那些依附權貴、蠅營狗苟的宵小之輩,此刻無不面無人色!驚駭、恐懼、茫然、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在他們臉上交織,最終化爲一片慘白。

雁門關……破了?!

雲朔故地……再陷狄戎鐵蹄?!

這……這怎麼可能?!明明剛剛送走了狄戎的議和使團,籤下了“永世修好”的盟約!明明永寧侯還信誓旦旦地保證,北疆至少可得十年安寧!

巨大的荒謬感和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髒!

“陛下!!” 一聲帶着無盡悲憤和鐵石般決絕的厲喝,如同驚雷,猛地炸響在這死寂的大殿之上!

群臣悚然側目!

只見文官隊列最前方,一道清瘦卻挺直如青鬆的身影排衆而出!正是謝珩!他身着深青色御史官袍,臉色因連日操勞和江南重傷初愈而帶着幾分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燃燒着足以焚毀一切虛僞的怒火!他一步踏出,手中並無奏本,只有那份染血的北疆塘報副本被他死死攥在掌心,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狼煙焚月!國門洞開!狄戎豺狼之性,永寧侯和議之盟,實乃包藏禍心、欺瞞聖聽、禍國殃民之毒計!” 謝珩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字字如刀,帶着穿透一切的凜然正氣,狠狠刺向龍椅旁那個身着紫色麒麟補服、此刻臉色陰沉如水的永寧侯!也刺向殿內所有心存僥幸、意圖綏靖的懦夫!

“雁門關破!趙將軍殉國!雲朔故地再陷!沿途百姓慘遭屠戮!此非天災,實乃人禍!是永寧侯勾結狄戎、養寇自重、克扣邊軍糧餉軍械、致使邊防空虛、將士無糧無甲、以血肉之軀抵擋鐵騎之滔天罪孽!” 謝珩猛地抬起手臂,指向北方,仿佛要穿透這金鑾殿的穹頂,直指那被血與火染紅的邊關!

“北疆烽火已燃!萬千邊民哀嚎於鐵蹄之下!無數將士浴血於破碎關城!此誠國家危亡之秋!社稷傾覆之際!”

“陛下!” 謝珩猛地轉身,朝着龍椅方向,深深一揖到底!那躬下的脊梁,卻帶着一種寧折不彎的千鈞之力!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鍾大呂,帶着泣血的懇求和不容置疑的決斷,響徹整個大殿:

“臣謝珩,泣血死諫!”

“請陛下速下決斷!”

“斬奸佞!清君側!罷黜永寧侯一切職司,鎖拿下獄,徹查其通敵叛國之罪!”

“火速調集京畿、中原、河西所有可戰之兵!馳援北疆!”

“命邊軍殘部,不惜一切代價,死守飛狐、殺虎二關及雲朔外圍要隘,阻滯狄戎兵鋒!”

“集結糧草軍械,征發民夫,全力保障北線!”

“此戰!關乎國運!關乎社稷存亡!關乎北疆乃至天下億萬黎庶性命!絕無退路!唯有死戰——!!!”

“死戰”二字,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瞬間引爆了整個朝堂!

“一派胡言!危言聳聽!” 永寧侯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鎮定,猛地踏前一步,臉色鐵青,眼中閃爍着毒蛇般的寒光,厲聲反駁,“謝珩!你血口噴人!構陷重臣!擾亂朝綱!狄戎勢大,倉促決戰,乃是以卵擊石!葬送國本!當務之急,是遣使議和!割地賠款,換取喘息之機!待……”

“待什麼?!” 謝珩猛地直起身,目光如電,死死盯住永寧侯,那眼神中的冰冷和洞悉,讓永寧侯心頭莫名一寒,“待你將整個北疆都‘議和’給狄戎?!待你將這萬裏河山都‘喘息’成狄戎的牧場?!永寧侯!你的和議,是用邊關將士的骸骨鋪路!是用北疆百姓的血肉做宴!是用這大胤的萬裏江山做你投敵賣國的晉身之階!”

他不再看永寧侯,猛地轉向滿朝文武,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卻帶着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諸公!睜開眼看看吧!看看這塘報上的血!聽聽北疆傳來的號角!那每一道狼煙,都是邊關將士不屈的英魂在咆哮!那每一寸淪陷的土地,都浸透了無辜百姓的眼淚和鮮血!狄戎的鐵蹄不會因你的退讓而停下!豺狼的胃口只會因你的軟弱而膨脹!”

“今日割雲朔,明日就能要幽燕!後日,這金鑾殿上,就要插上狄戎的狼旗!”

“退讓?!綏靖?!那是慢性自殺!是將這祖宗基業、將天下蒼生,親手送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唯有戰!”

“死戰到底!寸土不讓!用我們的血!我們的命!告訴那些豺狼——”

謝珩的聲音陡然拔至最高,如同穿雲利箭,帶着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刺破金鑾殿沉重的穹頂:

“大胤山河——寸土——必爭——!!!”

聲震寰宇!餘音在大殿梁柱間嗡嗡回蕩!

整個金鑾殿,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謝珩那鏗鏘如鐵、泣血驚雷般的聲音,如同烙印,深深燙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主戰派的將領雙目赤紅,拳頭緊握,胸膛劇烈起伏!主和派的官員面如土色,冷汗涔涔,不敢直視謝珩那燃燒着火焰的眼睛!連老皇帝渾濁的眼中,都似乎被這灼熱的血氣沖開了一絲縫隙,閃過一絲掙扎的光芒。

而永寧侯,臉色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着謝珩,那眼神中的怨毒和殺意,幾乎要化爲實質!

北疆的風,帶着濃重的血腥和鐵鏽味,似乎已經穿透了千山萬水,吹進了這帝國的心髒。

戰爭的巨輪,在謝珩這聲泣血驚雷般的怒吼中,無可挽回地……轟然啓動!

冷。

深入骨髓的冷。

不是北疆朔風的凜冽,而是一種混合着血腥、鐵鏽、死亡和絕望的、粘稠的冰冷。

這冰冷,從腳下被鮮血反復浸透、早已板結成暗紅色的凍土中升起,順着腿骨蔓延,凍結了血液,麻痹了神經。

蕭馳高大的身影如同凝固的礁石,矗立在雁門關外一處無名的高坡上。

玄色的大氅在凜冽的朔風中獵獵作響,如同招魂的幡旗。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兩口冰封的寒潭,倒映着前方那片被血色和火焰徹底吞噬的……地獄景象。

雁門關,這座曾經扼守北疆咽喉、號稱“天下九塞”之首的雄關,此刻已化爲一片巨大的、燃燒的廢墟。

原本巍峨的關城,被無數巨石和猛火油罐砸得千瘡百孔,巨大的豁口如同巨獸被撕裂的傷口,猙獰地敞開着。

關牆之上,象征大胤的玄色龍旗早已被扯下、踐踏在泥濘裏,取而代之的是狄戎那猙獰的狼頭纛旗,在濃煙和火光中狂亂地舞動,如同地獄惡鬼的獰笑。

關城內外,大火仍在熊熊燃燒。

木質的城樓、營房、糧倉……所有能燃燒的東西都在瘋狂地噴吐着火舌,將半邊夜空映照得一片妖異的橘紅。

濃煙如同翻滾的黑龍,遮蔽了殘月,也遮蔽了星光。

空氣中彌漫着令人作嘔的焦糊味——那是木頭、布料、糧食被焚燒的味道,更是……無數來不及逃出、或被刻意焚燒的屍體所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人肉焦臭!

目光所及之處,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關牆之下,護城河早已被屍體和殘破的攻城器械填平。

無數殘缺不全的屍體以各種扭曲的姿態堆積在一起,層層疊疊,形成了一座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屍山!有身着破爛玄甲、至死仍保持着搏殺姿態的守軍將士,斷臂殘肢隨處可見;也有穿着狄戎皮襖、面目猙獰的蠻兵,被長矛釘死在城牆上,或是被巨石砸成了肉泥。

鮮血早已流幹,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大片大片暗紅色的冰殼,覆蓋了地面,也覆蓋了屍體。

幾只漆黑的烏鴉,如同來自地獄的使者,聒噪着盤旋在屍山上空,不時俯沖下來,啄食着凍硬的眼球和內髒。

關城內,景象更加慘烈。

斷壁殘垣間,隨處可見被虐殺的平民屍體。

老人被開膛破肚,孩童被挑在槍尖,婦女衣衫破碎、受盡凌辱後被割喉……凝固在他們臉上的,是極致的恐懼、痛苦和無助。

街道上,散落着被踐踏得不成樣子的鍋碗瓢盆、破碎的玩具、染血的布匹……無聲地訴說着這裏曾是一個充滿煙火氣的邊關小鎮。

而在關城中心的廢墟上,一面巨大的、象征着定遠軍不屈軍魂的殘破軍旗,在火焰和濃煙中獵獵燃燒!旗面上那猙獰的狼頭(狄戎)和殘破的“定遠”二字,在火光中扭曲、掙扎,最終被烈焰徹底吞噬!如同一個時代、一支鐵軍的悲壯終章!

風,嗚咽着穿過廢墟,卷起燃燒的灰燼和血腥的塵土。

帶來遠處狄戎士兵勝利後野獸般的狂笑、戰馬興奮的嘶鳴、還有……若有若無的、被風撕碎的、屬於大胤婦孺的淒厲哭喊……

蕭馳靜靜地站着,一動不動。

朔風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帶走最後一絲溫度。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連一絲波動都沒有。

只有那雙倒映着焚城烈焰和屍山血海的眼睛,深得如同無底的寒淵,仿佛要將眼前這煉獄般的景象,連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一同吞噬進去。

然而,若有人能靠近細看,便會發現,他那雙垂在身側、隱藏在冰冷鐵護手下的手,正死死地、不受控制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肉,溫熱的鮮血順着指縫緩緩滲出,滴落在腳下冰冷的、被血浸透的凍土上,瞬間凝結成暗紅色的冰珠。

掌心傳來的刺痛,卻遠不及心髒被無形巨手反復攥緊、撕扯所帶來的萬分之一痛楚!

眼前這焚城的烈焰、遍地的屍骸、燃燒的軍旗、婦孺的哭嚎……與十一年前那個同樣冰冷的雨夜,那座同樣被烈焰吞噬、被鮮血浸透的雲朔孤城……瘋狂地重疊!交錯!撕裂!

“爹——!!!”

“阿灼!活下去——!!!”

“娘——!!!”

幼弟撕心裂肺的哭喊、父親訣別時那悲愴絕望的嘶吼、母親最後滴落在他臉上的溫熱血滴……那些被他刻意塵封、用冷漠和玩世不恭層層包裹的血淋淋記憶,在這片同樣被狄戎鐵蹄蹂躪、被烈焰焚毀的故地之上,被眼前這煉獄般的景象徹底引爆!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靈魂最深、最痛的傷口上!

雲朔!

又是雲朔!

十一年了!那場血海滔天的慘劇,竟然在他眼前……重演了!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着滔天恨意和刻骨悲涼的狂暴氣息,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熔岩,在他冰冷的軀殼下瘋狂奔涌、沖撞!幾乎要沖破那層看似堅不可摧的冷漠外殼!

“蕭爺……” 杜仲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着濃重的疲憊和無法掩飾的悲愴。

他臉上布滿煙熏火燎的痕跡,鎧甲上凝固着暗紅的血痂,左臂用布條草草包扎着,滲出大片血跡。

“……都探明了。

雁門關……守軍一萬三千七百六十二人……連同主將趙破虜……無一生還……城破後,狄戎……屠城三日……城內……十室九空……定遠軍留守的七百老卒營……在軍械庫……引爆了猛火油……和沖進去的狄戎前鋒……同歸於盡了……”

杜仲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爲一聲沉痛的嘆息。

他遞過一件東西。

那是一柄斷裂的、只剩下半尺多長的殘刃。

刀身狹長,弧度優美,即使在濃煙和血污的覆蓋下,依舊能看出其鍛造的精良。

刃口處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崩口和卷刃,昭示着它經歷了怎樣慘烈的搏殺。

刀柄處纏着的皮革早已被血浸透、磨爛,露出了下面冰冷的金屬。

而在刀格(護手)與刀身連接處,一個極其細微、幾乎難以辨認的標記,在火光的映照下,隱隱顯露出來——那是一只振翅欲飛的、線條古樸的……金蟬!

蕭馳的目光,在觸及那斷刃上金蟬印記的刹那,如同被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中!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這柄刀……他認得!

這金蟬印記……他更認得!

這是……這是父親蕭凜的佩刀——“蟬翼”的殘片!是蕭家每一代家主傳承的信物!十一年前雲朔城破,父親力戰殉國,這把刀也隨之失落!如今……竟出現在這雁門關的屍山血海之中?出現在定遠軍老卒營最後搏命的戰場?

一個可怕的、如同毒蛇般的念頭,瞬間攫住了蕭馳的心髒!難道……父親當年……並非僅僅死於永寧侯的背叛和狄戎的屠刀?難道……父親的血,雲朔的血,與這十一年後雁門關的血、定遠軍的血……早已被一條無形的、跨越時空的毒線……死死地捆綁在了一起?!

是誰?!

是誰在幕後操控着這一切?!

是誰用雲朔的血鋪路,又用雁門關的血來掩蓋?!

永寧侯?!還是……隱藏得更深的……黑手?!

“嗡——!”

一聲低沉而詭異的骨笛嗚咽聲,毫無征兆地,穿透了風聲、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遠處狄戎的喧囂,清晰地傳入蕭馳的耳中!

那聲音……如同毒蛇在枯骨上摩擦!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和不祥!瞬間將蕭馳從滔天的恨意和混亂的思緒中驚醒!

他猛地抬頭!冰封般的目光如同最銳利的鷹隼,瞬間穿透濃煙和夜色,死死鎖定在雁門關殘破的城樓最高處!

只見那被狄戎狼頭纛旗占據的城樓垛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極其詭異的身影!

那人身形並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僂,裹在一件寬大的、似乎由無數塊深色破舊皮子縫綴而成的古怪鬥篷裏,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尖削蒼白的下巴。

他手中,正持着一根不知由何種生物腿骨磨制而成的、慘白中透着詭異青灰色的骨笛,放在唇邊。

“嗚——嗚——”

詭異的骨笛聲再次響起,不成調子,如同亡靈的囈語,帶着一種令人心煩意亂、靈魂悸動的力量,在血與火的廢墟上空幽幽回蕩。

隨着這笛聲響起,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下方那片被血浸透、屍體堆積的戰場上,一些早已死透、肢體殘缺的狄戎士兵的屍體,竟開始……極其輕微地……抽搐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他們僵硬的軀殼內……蘇醒!蠕動!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屍體皮膚下,隱隱有極其細微的、如同銀絲般的紋路……在火光下……一閃而逝!

銀絲蠱?!

又是這鬼東西?!

蕭馳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一股混合着滔天怒意和刻骨寒意的風暴,在他眼底瘋狂凝聚!他死死盯着城樓上那道吹奏骨笛的詭異身影,握着那半截“蟬翼”殘刃的手,因用力過度而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響!

就在這時!

“噠噠噠……噠噠噠……”

一陣急促而凌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高坡上的死寂。

一名渾身浴血、幾乎是從馬背上滾落下來的定遠軍斥候,踉蹌着撲到蕭馳腳下,聲音嘶啞絕望:

“蕭……蕭將軍!飛狐口……飛狐口急報!”

“狄戎主力……狄戎主力繞過雲朔廢墟,並未強攻飛狐關!他們……他們分兵了!一支……一支由‘鐵鷂子’(狄戎重甲騎兵)開道的精銳,繞行鬼哭峽……直奔……直奔殺虎關側後!還有一支輕騎,由‘鬼面騎’(狄戎最精銳的輕騎兵)統領,沿落鷹澗南下……目標……目標直指……”

斥候的聲音因巨大的恐懼而顫抖,他抬起頭,布滿血污的臉上充滿了絕望:

“……直指……鎖陽城——!!!”

鎖陽城?!

蕭馳冰冷的面容瞬間劇變!如同萬年冰封的湖面被投入巨石!

鎖陽城!那不是一座普通的邊城!那是北疆最大的糧秣轉運中樞!是維系整個北線數十萬軍民命脈的……心髒!一旦鎖陽城有失,整個北疆防線將徹底崩潰!變成任狄戎鐵蹄踐踏的坦途!

狄戎的目標,從來就不只是破關劫掠!他們是要……徹底打斷大胤北疆的脊梁!是要將整個北疆,一口吞下!

而鎖陽城……守備空虛!主將……是永寧侯的心腹!一個靠着諂媚和賄賂爬上高位的……草包!

寒意,比北疆最冷的朔風還要刺骨百倍!瞬間凍結了蕭馳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頭,再次望向雁門關城樓上那道吹奏骨笛的詭異身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半截染血的“蟬翼”殘刃,最後,目光投向南方——帝都的方向!那金鑾殿上,此刻恐怕還在爲戰和而爭吵不休!而謝珩……那個固執的書生……他拼死發出的怒吼,能否喚醒那些裝睡的蠹蟲?!

時間!沒有時間了!

鎖陽城危在旦夕!北疆命懸一線!

一股決絕到極致的、破釜沉舟的瘋狂,如同冰冷的岩漿,在蕭馳眼底轟然凝聚!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手,那只沾滿自己和敵人鮮血、此刻正緊緊攥着“蟬翼”殘刃的手,伸向自己頸間——那裏,貼身懸掛着一枚溫潤的、雕刻着古樸蟬紋的羊脂玉佩!

母親的血……雲朔的血……雁門關的血……鎖陽城即將傾覆的血……

新仇舊恨!家國存亡!在這一刻,如同沸騰的熔岩,沖垮了他心中最後一道名爲“旁觀”的堤壩!

他猛地攥緊了那枚玉佩!冰冷的玉石幾乎要嵌入掌心!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燃燒起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死死鎖定了南方帝都的方向!

一個近乎瘋狂、卻也是唯一可能的念頭,如同淬火的利刃,在他心中悍然成型!

劫兵符!

白衣掛帥!

馳援鎖陽!

力挽天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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