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蟬離開後不知過了多久,牢房沉重的鐵門再次“吱嘎”一聲被打開。進來的不是凶神惡煞的看守,而是一個穿着不起眼灰布太監服、提着個普通食盒的小太監。他低着頭,帽檐壓得很低,腳步放得極輕,幾乎聽不到聲響。
“才人,該用飯了。”小太監的聲音低啞平板,聽不出什麼情緒,將食盒放在地上。
雲昭月眸光微動,這聲音……是墨爻!慕容錚的人!
墨爻沒有抬頭看她,手腳麻利地打開食盒的上層,露出幾樣簡單甚至粗糙的飯菜:一碗稀粥,一碟鹹菜,一個硬邦邦的雜糧饅頭。在擺放碗筷的瞬間,一個卷成小指粗細、薄如蟬翼的布片,不着痕跡地從他袖中滑落,剛好掉在稀粥碗的旁邊。同時,他嘴唇幾乎不動,用只有雲昭月才能勉強捕捉的氣聲,吐出兩個清晰的字:“針線。”
雲昭月心領神會,借着抬手攏鬢發的動作,衣袖迅速拂過,蓋住了那個小小的布卷。
墨爻擺好飯菜,又恢復了那副低眉順眼、木訥呆板的樣子。“才人慢用。”他收拾好食盒上層,又打開了食盒下層——裏面赫然是筆墨紙硯!這在關押重犯、隨時可能被賜死的巫蠱案嫌犯牢房裏,簡直是天方夜譚!
“吳公公吩咐了,”墨爻的聲音依舊平板無波,毫無情緒起伏,“才人若有什麼想交代的,或是……想明白了什麼關鍵處,可以寫下來。筆墨簡陋,才人將就用。”他放下東西,不再多言,提着空了大半的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牢門重新在沉悶的聲響中鎖上。雲昭月立刻拿起那個小布卷展開。上面是用極細的墨線勾勒出的兩個精細的局部圖案:一個是人偶身上纏繞的紅綢打結方式的放大圖,結法繁復,層層盤繞;另一個則是人偶腹部位置幾處銀針的刺入角度和固定線腳走向的特寫!圖案旁邊,還有一行細若蚊足的小字注解:“薛女紅,善盤長結;南苑繡,喜藏針密縫。”
雲昭月心中劇震!這是慕容錚送來的關鍵鐵證!她立刻拿出墨爻留下的紙筆,憑着超強的記憶,迅速而準確地描繪記憶中那人偶的樣子,尤其着重刻畫紅綢的纏繞細節以及針腳的分布形態。
她清晰地記得,那人偶身上的紅綢纏繞得極其繁復緊密,並非簡單的打結,而是編制成一個連綿不斷、象征“長久”的復雜繩結——正是宮中女紅裏難度極高的“盤長結”!這種結法精巧繁復,非浸淫此道多年者難以熟練掌握。而宮內擅長女紅的宮女衆多,各宮偏好不同。薛冰卿,正是以一手精巧繁復、花樣百出的盤長結而聞名!南宮瓔宮中的許多賞賜物品上,都留有她親手編制的盤長結作爲裝飾!
再看針腳。人偶上密密麻麻的銀針看似雜亂無章,但在腹部等要害部位的固定,針腳極其細密整齊,入針角度刁鑽,幾乎是貼着布偶的紋理刺入縫綴,將線跡隱藏得極好,若非眼力極佳、繡工精湛之人,絕難做到如此規整隱蔽。這正是南宮瓔宮中繡房獨有的秘技——藏針密縫!因其能最大程度掩蓋線痕,做出的繡品光潔平滑而備受南宮瓔本人青睞!
人偶是匆忙埋下的“罪證”,薛冰卿奉命行事,在巨大壓力下,潛意識裏自然會使用自己最熟悉、最拿手的方式去處理和固定紅綢以及銀針!這習慣性的手法,如同罪犯留下的指紋,恰恰暴露了南宮瓔宮苑的獨特印記!
土壤成分、紅綢結式、針腳技法……三條看似微小的線索,如同黑夜中驟然亮起的三顆星辰,在雲昭月腦海中瞬間連成一條筆直而耀眼的線,帶着無可辯駁的力量,直指栽贓的源頭——南宮瓔!
她不再有絲毫猶豫,立刻提筆蘸墨。她並未寫任何申冤訴屈之詞,而是以近乎冷酷的客觀筆觸,條分縷析:
其一:土壤異證 經查,此巫蠱人偶附着之泥土,乃質地異常細膩潔白之黏土(詳見附樣),經比對:
與碧霄宮庭院及花圃土壤(深褐含沙壤土)迥異。
與御花園品霞亭池畔土壤(深褐近黑含腐殖質沙壤土)迥異。
反與含章殿庫房修繕所用之西山高嶺土特征完全吻合。 足證此人偶絕非埋藏於我碧霄宮之物!其埋藏地點,指向含章殿區域!
其二:紅綢結式 捆綁人偶所用紅綢,編織方式爲復雜之盤長結(附圖詳示)。此結法繁復精巧,非熟手難爲。宮中擅此結法者,尤以南宮貴妃近侍女官薛冰卿爲最!宮內皆知,薛女官常爲貴妃賞賜之物編制盤長結爲飾。
其三:針腳秘技 人偶要害部位銀針固定所用針法(附圖詳示):入針角度刁鑽,線跡細密規整,近乎完全隱藏於布紋之下。此乃南宮貴妃宮中繡房秘不外傳之“藏針密縫”技法!非其宮苑資深繡娘,絕難掌握此等火候!
綜上三點,鐵證如山: 此栽贓巫蠱人偶之制作、埋藏,皆出自南宮貴妃宮苑之人手筆!其紅綢盤長結法暴露薛冰卿之痕跡,其藏針密縫針法暴露南宮貴妃繡房之印記,其附着的西山高嶺土更指向埋藏地點關聯含章殿!此乃徹頭徹尾之構陷! 臣妾雲昭月,懇請陛下與太後娘娘聖裁明鑑,昭雪冤屈,嚴懲構陷之徒!
寫罷,墨跡淋漓,字字如刀。她將紙仔細折好,放入墨爻留下的食盒下層那塊專放筆墨的夾層之中。這塊薄薄的紙片,承載着她絕地反擊的全部希望,是她刺破陰謀黑暗的第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