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打“三界禍害終結者”聯盟成立,那結義的誓詞——“有福同享,有難二狗上”——如同長了翅膀,在聯盟內部乃至部分消息靈通的天庭底層仙官中廣爲流傳。王二狗這名號,算是徹底打響了,只不過這響亮的程度,多少帶着點“舍己爲人”的悲壯色彩。偏殿結義時那壇烈酒的後勁還沒完全過去,二狗就已經開始琢磨,怎麼履行他這“帶頭大哥”的職責,組織聯盟的第一次集體活動,也就是“團建”。

他把這想法跟兩位骨幹成員一提,孫悟空正閒得撓牆,立刻舉雙手雙腳贊成:“團建?好主意!咱們去哪兒建?是去兜率宮把老君的金丹當糖豆分了,還是去蟠桃園把沒熟的桃子都打下來當彈珠玩?”

哪吒相對“沉穩”些,他摸着光滑的下巴,眼中閃爍着技術宅特有的算計光芒:“首次團建,不宜動靜過大,容易引來上面關注。得找個既有意思,又能體現我們聯盟‘提升生活品質、打破陳規陋習’宗旨的地方。”

這時,旁邊正在嚐試用雷神錘給一個琉璃盞進行“電音拋光”的雷公,隨口插了一句:“要說提升品質……俺聽說月宮那廣寒宮,有個不對外的‘凝香池’,是嫦娥仙子專用的溫泉仙池,那水啊,據說是采集月華精髓和萬花朝露所化,泡一泡,不僅能洗筋伐髓,更能美容養顏,讓仙體自帶異香,效果神奇得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二狗別的沒聽太清,就“美容養顏”、“去土氣”這幾個字,像金箍棒一樣狠狠敲在了他的心坎上。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雖然被仙露清洗過、但總覺得還帶着點凡塵油膩的臉,又扯了扯身上那件永遠穿不出挺拔效果的仙袍。土氣!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痛!哪怕孫悟空覺得他“好玩”,哪吒視他爲“知音”,那些仙娥們偶爾投來的目光,依舊像小針一樣扎人。

哪吒何等機靈,一看二狗那眼神發直、呼吸急 促的模樣,立刻就知道這憨貨心裏在想什麼。他眼珠一轉,一個絕妙(缺德)的主意瞬間成型。他湊近二狗,用一種極其蠱惑的語氣,低聲道:“二狗,雷公這話倒是提醒了我。你想啊,咱們聯盟,你可是門面擔當!你這形象,雖然……呃……獨具一格,但若能更上一層樓,豈不是更能吸引志同道合之輩?那凝香池,正是爲你量身定做的好去處!”

孫悟空在旁邊聽得直咧嘴,他火眼金睛,還能不知道哪吒在忽悠?但他樂得看熱鬧,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就是就是!二狗,泡一泡,脫胎換骨!到時候,看誰還敢說你土!俺老孫給你望風!”

王二狗被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心頭火熱,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泡完凝香池後,肌膚如玉、仙氣嫋嫋、走到哪裏都香風陣陣、引得仙娥們紛紛側目的美好景象。他激動地一拍大腿:“中!咱們首次團建,就定在月宮!目標——凝香池!爲了聯盟的門面,俺……俺帶頭去泡!”

聯盟其他成員聽聞此“團建”計劃,反應各異。千裏眼順風耳興奮不已,覺得這是獲取嫦娥仙子一手八卦(尤其是關於其沐浴習慣的)的絕佳機會;釀酒仙童表示可以提供“入浴前飲品”以增強效果;御馬監代表則開始規劃潛入月宮的最佳飛行路線。總之,看熱鬧不嫌事大,是聯盟的核心精神。

是夜,月華如水,清冷地灑在天庭的瓊樓玉宇之上。廣寒宮地處天庭邊緣,平日裏就幽靜得很,今夜更是萬籟俱寂,只有那棵巨大的月桂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落下細碎的花影。

以哪吒提供的、不知從哪個倒黴工匠那裏順來的廣寒宮部分結構圖爲指導,以孫悟空那堪比隱身術的潛行技巧爲掩護,王二狗懷裏揣着釀酒仙童特調的“壯膽仙釀”(二狗猛灌了幾口),身上貼着雷公友情贊助的、據說能短暫幹擾低級仙識探查的“靜電符”(貼得歪歪扭扭),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了廣寒宮的後苑。

這凝香池所在之地,更是隱蔽,被一片散發着清冷香氣的奇異竹林環繞,只有一條以暖玉鋪就的小徑通往深處。孫悟空送到竹林外邊,齜牙一笑,低聲道:“二狗,放心去!俺和老三在外邊接應你!有情況,俺就學狗叫!” 說完,一個筋鬥翻上雲頭,沒了蹤影。哪吒則拍了拍二狗的肩膀,遞給他一個小巧的玉瓶,一臉“我看好你”的表情:“這是‘萬用解鎖靈液’,滴在池子邊的禁制上應該就能進去。好好泡,我們在外面等你香噴噴地出來。”

王二狗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肩負着整個聯盟“去土增香”的偉大使命,壯着膽子,沿着暖玉小徑往裏走。小徑盡頭,是一扇虛掩着的、以寒冰雕琢而成、卻觸手溫潤的月亮門。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一股比外面濃鬱十倍、溫暖溼潤、帶着復雜花香和靈氣的霧氣撲面而來,讓他精神一振。

門內,果然別有洞天。一方不算巨大但極其精致的仙池映入眼簾。池水如同液態的月光,泛着瑩瑩的乳白色光澤,水面上氤氳着帶着香氣的熱氣。池壁是以整塊的暖魂玉砌成,光滑如鏡。池邊擺放着幾個白玉雕成的架子,上面放着一些瓶瓶罐罐,還有柔軟的雲錦浴巾。整個空間靜謐、奢華,充滿了女性化的柔美氣息。

“哎媽呀,這地方……真得勁!”二狗看得兩眼發直,心裏那點緊張瞬間被興奮取代。他想起哪吒給的玉瓶,趕緊拿出來,對着月亮門框上那幾個若隱若現的符文滴了幾滴。那符文閃爍了一下,果然黯淡下去。“嘿嘿,三太子給的玩意兒就是好使!”

他迫不及待地脫下那身怎麼看怎麼土的青色仙袍,露出裏面……呃,還是那條印着大紅牡丹花的凡間大褲衩。他猶豫了一下,覺得穿這個泡仙池似乎不太恭敬,但又實在沒帶換洗的,心一橫:“不管了,反正泡完就香了!” 於是只穿着花褲衩,噗通一聲就跳進了凝香池。

池水溫暖滑膩,包裹着身體,仿佛有無數細微的靈氣在往毛孔裏鑽,舒服得二狗差點哼出聲來。“神仙就是會享受……”他眯着眼,靠在暖玉池壁上,開始暢想自己泡完之後容光煥發的樣子。

泡了一會兒,他覺得光泡着好像還不夠,得用點“配料”,效果才能達到最佳。他爬出池子,走到那幾個白玉架子前,開始研究那些瓶瓶罐罐。那些容器個個精美絕倫,有琉璃的,有白玉的,有青瓷的,上面貼着不同的標籤,寫着“月華凝露”、“百花精華”、“星輝滋養液”等等仙家文字。

可惜,王二狗,他是個半文盲。在天庭混了這些日子,勉強認得幾個常用字,這些復雜的仙家篆文,在他眼裏跟鬼畫符差不多。

他拿起一個巴掌大的、造型最華麗、材質像是某種暖玉的細頸瓶。這瓶子手感極好,裏面是金黃粘稠的液體,看着就很高檔。瓶身上貼着一張小小的、繪制着桂花紋樣的金箋。二狗努力辨認了一下,只勉強覺得那個“桂”字的結構,有點像他以前在村裏土地廟供桌上看到的桂花糕的“桂”字。

“桂花……糕?嗯,桂花是好東西,香!”二狗自言自語,又晃了晃瓶子,裏面的液體金黃誘人,“這肯定是高級沐浴露!聞着都香!” 他完全沒意識到,這瓶東西,乃是月宮特產,采集萬朵金桂精華、輔以月華凝聚而成的“馥鬱桂花精油”,尋常沐浴,只需滴入一兩滴便香氣盈室,經久不散。

二狗想着,既然是“帶頭”來泡澡,就得用足料!他擰開瓶蓋(那瓶塞也是設計精巧,他費了點勁才拔開),頓時,一股極其濃鬱、醇厚、霸道的桂花甜香爆發出來,瞬間壓過了池水中原本的復合花香。

“嚯!夠勁!”二狗被這香氣沖得鼻子發癢,更確信這是好東西。他回憶着在凡間澡堂子用皂莢的經驗,覺得沐浴露就得這麼用才痛快。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將整整一瓶、足以讓整個廣寒宮香上三年的桂花精油,咕咚咕咚,全部倒進了凝香池裏!

金黃的液體落入乳白的池水中,並未迅速擴散,而是像一團濃稠的蜜,緩緩沉底,然後……異變陡生!

那凝香池的池水,本身蘊含的月華靈露就極爲充沛,此刻遇到如此高濃度的桂花精油,仿佛產生了某種劇烈的化學反應。池水瞬間像是沸騰了一樣,咕嘟咕嘟冒起泡來,但不是熱水泡,而是……香氣泡!

濃鬱到極致的桂花香氣,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氣味,而是開始凝結、實體化!肉眼可見的、金黃色的香霧從池水中洶涌而出,如同有生命的觸手,迅速彌漫整個浴池空間。這香霧粘稠得如同蜂蜜,沉重得如同水銀。

王二狗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金色的香霧徹底包裹了。

那香霧無孔不入,附着在他的皮膚上,鑽進他的頭發裏,滲透進他唯一的裝備——牡丹花褲衩的每一根纖維中。它們層層疊疊地包裹上來,越聚越厚,越纏越緊……

幾個呼吸之間,王二狗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他整個人,從頭到腳,被一層半透明、金黃色、散發着恐怖香氣的膠狀物質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形成了一個栩栩如生、連他臉上那懵逼表情都依稀可見的——人形粽子!還是桂花餡兒的!

他試圖掙扎,但那香凝膠極具彈性,他用力一掙,只是讓“粽子”晃了晃,香氣更加猛烈地散發出來。他想喊,聲音被厚厚的香膠悶在裏面,只剩下“唔唔唔”的微弱聲響。他只剩下兩只眼睛還能勉強轉動,透過一層金黃的膠質,驚恐地看着外面。

這香氣實在是太濃烈了。它不僅充斥了整個凝香池,甚至開始透過竹林,向外彌漫。守在竹林外的哪吒最先聞到,他抽了抽鼻子,臉色微變:“這味道……是不是太濃了點?”

雲頭上的孫悟空也聞到了,他撓了撓臉,疑惑道:“俺怎麼感覺……像是誰把月桂樹的祖宗扔鍋裏熬了?”

就在這時,廣寒宮主殿方向,一道清冷而帶着怒意的女聲,如同冰錐般刺破夜空:

“何人在此,擅闖凝香池,毀我萬年金桂精油?!”

一道皎潔如月、清麗絕倫的身影,攜帶着凜冽的寒氣,正飛速朝凝香池而來!正是嫦娥仙子!她身後還跟着那只抱着搗藥杵、一臉警惕的玉兔。

孫悟空暗叫一聲“不好!”,哪吒也是眉頭緊鎖,準備隨時開溜。

而在凝香池內,被裹在“桂花人形粽子”裏的王二狗,聽着那越來越近的、帶着殺氣的仙音,感受着那幾乎要讓他嗅覺失靈的恐怖香氣,內心一片冰涼。他這下終於明白,哪吒所謂的“美容養顏”,和孫悟空承諾的“望風”,到底是個什麼成色了。

聯盟首次團建,出師未捷身先死,帶頭人率先變成了一個香氣襲人、動彈不得的活靶子。這“難”,果然是他王二狗,第一個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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