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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說不出話。
嘴裏只能呀呀地叫。
我媽紅腫着眼睛看着我,然後緊緊把我抱在懷裏。
我已經許多年沒有感受過她的溫柔,渾身僵住不敢動。
好害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直到她開口:
“小魚,你的眼睛是不是能看見媽媽了?”
我這才低下頭,看到自己小小的雙手雙腳。
這是妹妹的身體。
我的眼角應該已經移植給了妹妹。
看着面前眼裏含淚的女人,我試探着把自己的身體往她懷裏靠了靠。
好溫暖。
哪怕是偷來的這一刻,我也好幸福。
她是個溫柔的媽媽,把我抱在懷裏輕輕的哼着搖籃曲。
“老婆,小雨的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裏了,也不知道這孩子哪兒去了。”
提到我的名字,我媽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住。
“誰知道呢?估計又去哪裏撒野了。”
不出我意料的答案。
我被媽媽帶回了家。
家裏被打掃的很幹淨,我的東西都被整理好,只有那份醫科大的錄取通知書孤零零的放在桌子上。
好像我這個人從沒在家裏存在過一樣。
三天後,在繼父的強烈要求下,我媽才不情不願地去報了警。
警察沉思良久,帶着他們去指認了屍體。
我的屍體已經碎的不成樣子。
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就是被我緊緊護住的眼睛。
我媽臉上沒有表情。
突然,她上前一步,在我的身上摸索着。
像是要拼湊好我破碎的身體。
有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流下。
媽媽,原來你也會爲我而哭嗎?
......你別哭啊。
苦了那麼久,一點兒的錢就夠我支撐過好多年。
繼父在身後一直安慰她。
由於屍體高度腐爛,當天我就被送去了殯儀館。
我過去十八年沒有完成的夢想,被裝進了一個小小的盒子裏。
我生前沒什麼朋友,只有班主任過來送了我最後一程。
她遺憾地拍了拍我媽的肩膀。
“小雨是班裏最懂事的孩子,她經常提起您呢!”
我媽麻木了一整天的臉,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您身體不好,她說以後要做個醫生,幫您把病治好。”
“節哀,太可惜了。”
我媽呆呆地看着懷裏的妹妹,像是觸電般躲開老師的觸碰。
她只是淡淡道:
“是嗎?”
她又要哭了。
我被困在小小的身體裏,想伸手替她擦眼淚。
可是那滴淚好像是我的錯覺,她轉頭就笑了笑:
“金小雨沒福氣,也沒辦法。”
果然,我的離開對於她來說。
只是徹底地擺脫了過去的悲痛。
她終於可以從十八年漫長的夢魘中醒過來,迎接新的人生。
就是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我不應該占着妹妹的身體。
我的存在就是用來替我爸還債的。
我曾經拼命祈求過我媽的愛,努力做到品學兼優,想讓她也有能誇出嘴的別人家的孩子。
可我的一切卻只會讓她覺得恐懼。
畢竟我的親生父親,也曾是一個成績優異的人渣。
我頂着那張跟他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做着和他相似的事情。
注定無法得到我媽的愛。
所以媽媽,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我在小孩的身體裏,盡量讓自己保持安靜,不給她添麻煩。
我媽也很快從那場葬禮裏走了出來。
“小魚,你不需要這麼乖。”
我媽用漂亮的玩具逗妹妹。
“小孩子是可以哭可以鬧的,不要一天天總是死氣沉沉的,媽媽會擔心你生病。”
桌子上的錄取通知書被我媽收了起來,家裏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我這個人。
我學着嬰兒的樣子逗她笑。
我媽也回應我:
“小魚小魚快快遊,四面八方是自由。”
這樣的日子也挺好的。
我甚至有些貪心地想,能再在這這具身體裏多挺幾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