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踏入"讓"字秘境的瞬間,四女便察覺異樣——神識如被無形屏障阻隔,再也無法窺探他人動靜。引路的古鏡碎片突然震顫,鏡光中浮現出一行血字:"觀人悟者終是幻,躬身行者方得真"。前方迷霧裏傳來無數細碎聲響,似有人在低語,又似鎖鏈拖動,卻看不清任何身影。

兩儀谷內,天地靈氣如燒沸的滾油。

張、吳兩族修士隔空對峙,法器靈光縱橫交錯,將本就紊亂的地脈撕扯得更加支離破碎。張族祭出的靈玉碑厚重如山,碑面裂痕密布,每一次催動都震得谷底轟鳴,強行抽取着本就稀薄的地脈靈氣;吳族則高舉古樸的陶罐,罐口漩渦急旋,如同貪婪的巨口,瘋狂吞噬着散逸的靈氣流。兩股力量在狹窄的谷中碰撞、絞殺,靈氣激蕩如驚濤拍岸,震得山岩簌簌落下碎石,草木在紊亂的氣流中焦枯卷曲,一片狼藉。

隱真觀的神識籠罩着這片沸騰的戰場。蘇拂雲盤膝坐於一塊凸起的青石上,焦尾琴的虛影無聲浮現於膝頭。琴身古樸溫潤,七根琴弦卻在她指尖纏繞的銀絲牽引下,發出嗡鳴。

她的指尖落在弦上,並未立刻撥動。

目光掃過谷中那兩股狂暴的、相互撕扯的靈力氣旋,沉靜的眼眸深處映照出那無形卻又致命的沖突軌跡。

“爭如沸鼎,煎盡天元。”她低語,聲音清冽如玉擊寒潭。

指尖輕挑,銀絲牽動琴弦——

錚!

第一聲琴音,如九天驚雷炸裂,又如萬古玄冰迸裂!尖銳、冷冽、穿透力驚人,瞬間蓋過了谷中所有嘈雜!那聲音並非無形,竟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邊緣銳利如刀的銀色音波,悍然切入兩族靈力碰撞最激烈的核心!

音波掠過,張族靈玉碑猛地一顫,碑面一道深長的舊裂痕驟然亮起刺目的光!無數細若蚊足、玄奧古拙的上古符文竟被這琴音強行激活,如同沉睡的蝌蚪被投入沸水,在裂痕深處瘋狂扭動流轉!

吳族修士手中的陶罐更是劇烈震動,罐口吞噬靈氣的漩渦被音波強行扭曲、壓縮,罐內原本稀薄如霧的靈氣竟在劇烈的震蕩中飛速凝聚、沉降,眨眼間凝成一粒渾圓剔透、散發着溫潤白光的玉珠,滴溜溜在罐底旋轉!

“怎麼回事?!”張族長老驚駭地看着靈玉碑上失控流轉的符文,符文每一次扭動都牽動碑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我的靈源!”吳族修士捧着罐中那顆突如其來的玉珠,感受着其中精純卻難以駕馭的沛然力量,又驚又怕。

琴音未歇。蘇拂雲指法陡變。

方才那裂帛穿雲般的銳響驟然消散,琴音仿佛被無形之手揉捏,從千仞絕壁跌入幽深澗底,由極剛轉爲至柔。指尖在弦上輕攏慢捻,銀絲牽引如春蠶吐絲,琴聲變得婉轉低回,如同山間最靈動的溪流,遇到了嶙峋的巨石。

不再是劈砍,而是繞行。

琴音纏綿,絲絲縷縷,鑽入靈玉碑的裂痕縫隙,纏繞上那些狂躁的上古符文。銀色的音波仿佛有了生命,在符文間溫柔地流淌、撫慰。狂躁扭動的符文軌跡被悄然引導,從無序的沖突漸漸轉爲一種奇特的、內蘊規律的共振。碑體不再劇顫,反而在琴音的包裹下發出低沉的嗡鳴,裂痕深處透出一種沉凝的微光。

同時,另一縷柔韌的琴音溪流無聲淌入吳族的陶罐,纏繞上那顆滴溜溜旋轉的玉珠。珠內狂暴的力量被琴音一層層梳理、安撫,旋轉的速度漸緩,白光也轉爲柔和的暖玉光澤,溫順地沉在罐底。

“爭則兩枯!”蘇拂雲清叱一聲,十指驟然在琴弦上拂過,如同驚濤拍岸,又如千峰同嘯!琴音陡然拔高,匯聚成一道磅礴的音浪洪流,裹挾着無數銀絲般的靈氣粒子,轟然沖向谷中紊亂的核心!

這聲音不再是攻擊,而是宣告!是質問!是天地間最本真的道音拷問!

音浪所過之處,張族修士只覺手中靈玉碑驟然沉重無比,碑上流轉的符文仿佛在泣訴被強行驅使的痛楚;吳族修士則感覺罐中玉珠猛地一跳,沛然的力量仿佛要掙脫束縛,卻又被罐壁死死困住,發出不甘的哀鳴!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與枯竭感,伴隨着琴音的質問,狠狠砸在兩族每一個修士的心頭!

就在這靈魂震顫的刹那——

蘇綰動了。她並指如劍,眉峰青黛靈紋光華流轉,一縷凝練如實質的螺黛靈粉從指尖噴薄而出!靈粉並非潑灑,而是循着蘇拂雲那“爭則兩枯”的道音餘韻,在虛空中急速勾勒!

一道前所未有、散發着溫潤青光的“分流符”凌空顯現!符紋不再是剛硬的線條,而是如同舒展的葉脈,又似大江分流的天然軌跡,枝枝丫丫,舒展蔓延,帶着一種包容萬象、引導歸流的磅礴意境,精準地印向谷底那條被兩族撕扯得幾近斷裂的主靈脈!

符紋落下的瞬間,柳月凝旋身而起!月白舞裙如流雲舒展,腰間翠色鸞帶上的竹影驟然拉長、靈動,竟化作一支巨大的、由無數翠綠竹節脈絡構成的“琴弓”!她足踏星步,身姿如風舞勁竹,手中那支翠竹琴弓隨着她旋舞的韻律,精準無比地搭上了蘇拂雲膝前焦尾琴的琴弦!

嗡——!

鸞帶所化的琴弓與銀絲纏繞的琴弦共振!一股沛然莫御的生機與和諧之“律”,隨着柳月凝的旋舞,轟然注入琴音!原本無形的音波瞬間被賦予了更強大的、如同大地脈搏般的引導力!

傅胭瑤幾乎同時引動香霧。粉白的寧神香霧在她唇邊凝聚成一支玲瓏剔透的玉笛,笛孔開合。

一縷清越、悠揚、帶着無盡寬厚與生機的《南風》調悠然響起,應和着那磅礴的琴音與和鳴律!

琴、弓、笛,三音交匯!

那被“分流符”印上的主靈脈,如同被注入了靈魂!在音波的撫慰與引導下,那幾乎被狂暴靈力沖垮的脈絡核心,如同幹渴的大地感應到甘霖的召喚,竟自發地、溫柔地向兩側舒展、分開!

轟隆!

地脈轟鳴!卻不是毀滅的崩塌,而是新生的脈動!

兩條閃爍着溫潤光澤的靈氣支流,如同沉睡初醒的銀龍,帶着沛然的生機與前所未有的溫順,從主脈分流而出!它們不再狂暴,而是如同最懂事的孩子,靈巧地繞開張、吳兩族駐地的核心區域,沿着谷地邊緣,溫柔地流淌而過!

所過之處,焦枯的草木貪婪地吮吸着純淨溫和的靈氣,瞬間舒展新芽;龜裂的地面被靈泉滋潤,縫隙彌合,煥發柔光。

“活水!是活的靈泉!”有修士失聲驚呼。

話音未落,張族駐地中央,那布滿裂痕的靈玉碑下,一道清冽的靈泉毫無征兆地破土而出,噴涌如柱!泉水純淨,蘊含着被琴音徹底淨化的上古符文之力,帶着沉凝厚重的滋養氣息。

幾乎同時,吳族駐地那尊古樸的陶罐旁,另一道更爲靈動的靈泉也隨之噴發!泉水叮咚,如同碎玉落盤,內裏流轉的正是那顆玉珠所化的、被徹底馴服的溫潤靈氣!

雙泉並涌!一沉凝,一靈動,交相輝映!兩股截然不同的靈氣,卻在此刻達成了完美的和諧共生,再無半分沖突戾氣!

蘇拂雲指下琴音在泉水噴涌的瞬間攀至巔峰!裂帛穿雲、溪澗繞石、千峰同嘯、南風和煦……所有前奏在此刻完美融合,化作一曲輝煌壯麗的百鳥朝鳳!清越高亢的鳳鳴引領萬鳥和鳴,無形的音波席卷整個兩儀谷。

在這天地共鳴的恢弘樂章中,那尊一直懸於雲端、掌心托着半枚斷裂玉璋的神女玉雕,掌心斷口處,一點柔和的金光無聲亮起。玉璋斷裂的茬口處,竟憑空生長出絲絲縷縷細密繁復、流淌着悲憫與寬厚道韻的金色紋路——那紋路,正是蘇拂雲琴音引動天地間至純悲憫靈力所凝聚的“慈紋”!它填補了斷璋的傷痕,更賦予了它前所未有的圓滿與神性。

神女玉雕眉心的紅點,仿佛被這慈紋點亮,流瀉出洞徹塵寰的溫潤光輝。

雙泉並涌的靈霧中,神女玉雕掌心的斷璋忽然震顫,斷口處竟沁出一滴瑩白的玉髓。玉髓墜落時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兩儀谷深處。蘇拂雲指尖琴弦微動,感知到那流光牽引着某種更磅礴的氣息——似是旱魃秘境的焦土在呼喚,又似有無數枯骨在等待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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