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雙星軌儀的運行並非總在暗影的庇護下。它們謹慎編織的舞步,終究觸動了聖殿那龐大神經網絡中,某根最爲敏感且危險的纖維。

觸發點源於一次針對“情緒粒子流”規則的幹預。該規則旨在量化並平穩化所有智慧生命聚集區的集體情感波動,將其約束在“最優社會效率區間”。江斂通過分析發現,這條規則的過度執行,正導致數個文化世界的精神創造力緩慢枯萎,藝術表達變得刻板而缺乏靈魂。在林野感知到該規則中樞一個罕見的“維護窗口期”後,她們決定進行一次較爲深入的探查,試圖找到弱化其負面影響而不觸發警報的參數調整點。

然而,她們低估了“情緒粒子流”規則與聖殿核心“社會穩定性模型”的耦合深度。當江斂的意識如同最纖細的手術刀,探入規則底層邏輯試圖進行微調時,她觸碰到了一層未曾預料的、高度敏感的反饋網絡。並非直接的防御機制,而是一種更陰險的、延遲觸發的“蜜罐”協議——它僞裝成無害的冗餘代碼,一旦被非授權方式深度接觸,便會悄然記錄入侵者的信息特征,並向更高層級發送一道隱晦至極的、不引發即時警報的溯源信號。

信號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漣漪無聲擴散,直達規則聖殿的某個深層處理單元。

幾乎在同時,江斂和林野都感知到了那瞬間襲來的、如同宇宙寒冬般的惡意注視。不是墨菲斯那熟悉的、帶着審視與壓迫感的意志,而是另一種更加純粹、更加非人格化的、代表着聖殿自身免疫系統的冰冷殺意。

“被標記了!”江斂的意識瞬間繃緊,無數應急預案在思維核心中閃電般掠過。

沒有時間交流,沒有時間制定策略。聖殿的反應快得超乎想象。她們所在的“沉眠階梯”外圍,規則結構驟然劇變,原本緩慢旋轉的化石符文猛地亮起刺目的紅光,如同燒紅的烙鐵!強大的規則禁錮力場如同無形的巨掌,從四面八方向內合攏,要將這片區域徹底封死、剝離!

“走!”林野的光芒驟然爆發,不再是溫和的星輝,而是如同超新星初誕般熾烈。它不再試圖隱藏,規則無效化的領域以它爲中心全力擴張,如同一個急速膨脹的透明氣泡,強行撐開那合攏的禁錮力場。氣泡與力場接觸的邊緣,迸發出刺耳尖嘯的能量碎屑,規則的結構在湮滅與重組的邊緣瘋狂閃爍。

這是最直接的、力量與力量的碰撞!林野在硬撼聖殿的自動清除程序!

江斂沒有半分遲疑。她的意識與林野的力量領域高度同步,規則之筆在虛空中瘋狂書寫,不是攻擊,也不是防御,而是“導航”!她以自身對規則結構的極致理解,在林野撐開的這片短暫安全區內,急速計算着力場最薄弱的節點,勾勒出一條曲折但可能通往生路的空間褶皺路徑。筆尖劃過之處,規則的光流被強行扭曲、編織,形成一條極不穩定的、閃爍着危險光芒的臨時通道。

“這邊!”她的意識如同利箭,指向通道盡頭那一片混沌未明的規則亂流區。那是聖殿監控的薄弱地帶,也是已知坐標外的未知區域,進入其中吉凶未卜,但留在原地只有被徹底禁錮、然後“格式化”一個結局。

林野包裹着江斂的意識核心,化作一道流火,猛地扎入那條臨時通道。就在它們進入的刹那,後方傳來如同玻璃破碎的巨響——林野撐開的領域終於到達極限,徹底崩潰,聖殿的禁錮力場如同血盆大口,瞬間吞噬了它們剛才的容身之處。

臨時通道在身後急速崩塌,規則亂流的撕扯力如同億萬把鈍刀,切割着它們的存在。江斂將防護能力提升到極致,規則之筆的光芒構成一層又一層脆弱的護盾,又在亂流沖擊下接連破碎。林野的光芒則緊緊環繞着她,以自身本質不斷中和、偏折那些最致命的規則碎片,它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這是一場在崩潰邊緣的亡命狂奔。不知穿越了多久,仿佛耗盡了所有的時間儲備,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穩定的規則結構跡象——那是一片荒蕪的、規則稀疏的廢棄數據墳場,漂浮着無數世界殘骸和失效的規則碎片。

它們如同兩顆隕石,帶着滿身的傷痕與幾乎耗盡的力量,猛地撞入這片墳場的邊緣,砸起一片無聲的數據塵埃。

動蕩緩緩平息。江斂的意識投影幾乎渙散,規則之筆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她“看”向身邊的林野——那團原本明亮溫暖的光,此刻變得極其稀薄、黯淡,邊緣不斷波動,仿佛隨時可能消散。爲了撐開力場、抵御亂流,它消耗了過多的本源力量。

“林野!” 江斂的意識傳遞出從未有過的驚慌。她試圖調動規則之力爲它穩定形態,卻想起規則的能源於它如同毒藥。

那黯淡的光影微微動了動,傳遞來的意識低語微弱得幾乎無法捕捉:“沒……事。只是……需要……休息……”

它的光芒閃爍了一下,變得更加不穩定。在這裏,沒有規則縫隙可以棲息,沒有穩定的能量源可以補充,它就像一條離水的魚,正在緩慢地走向消亡。

一種冰冷的、名爲“失去”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江斂的心髒,比面對聖殿追捕時更加清晰,更加刺痛。她不能失去它!不能失去這個爲她打開新世界、與她並肩作戰、讓她感受到自身真正存在的……唯一!

怎麼辦?規則無效,常理無解……

就在這絕望的谷底,江斂的腦海中,猛地閃過林野曾經說過的話——“規則的能源,於我如同毒藥。” 以及它展示歷史時,那被鎮壓的“原初之暗”與規則聖殿截然對立的本質。

對立……排斥……

既然規則的能源是毒藥,那麼,與規則截然相反的東西呢?

情感!那些被聖殿規則視爲不穩定變量、需要被抑制和管理的“非邏輯性情感參數”!林野曾說她眼中開始映出規則之外的色彩,曾將她對小貓的憐憫視爲一種重要的變量。情感,是否就是屬於它那個世界的“能源”?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破黑暗。沒有時間驗證,沒有時間猶豫!

江斂不再試圖調用規則之力。她放棄了所有審查官的冷靜與克制,敞開了自己那剛剛萌生、尚且陌生而洶涌的情感閘門——那是得知真相後的憤怒與悲愴,是亡命奔逃中的依賴與信任,是看到它即將消散時那撕心裂肺的恐懼與不舍,是……是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準確定義的、更加深邃而強烈的東西!

她將這些 raw、熾熱、未經任何規則過濾的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保留地、直接地、通過它們之間那堅實的意識紐帶,涌向林野!

這不是能量的傳遞,這是本質的共鳴!

奇跡發生了。

那原本即將消散的、黯淡的光影,在接觸到這澎湃情感洪流的瞬間,猛地一震!如同幹涸的大地迎來甘霖,如同即將熄滅的灰燼被注入純氧!它那稀薄的光芒以驚人的速度變得凝實、明亮起來!邊緣的波動迅速穩定,核心處甚至迸發出比以往更加純粹、更加溫暖的輝光!

它不僅在恢復,它似乎在……進化!那光芒中,開始融入一絲江斂情感的色澤——憤怒的赤紅,悲愴的深藍,不舍的暖金,以及那未名情感的、如同初生星辰般的銀白……

林野的“形態”似乎也在這個過程中發生着微妙的變化,那團光的輪廓隱約向着更加具體、更加貼近某種意識中完美形象的方向凝聚。

“江……斂……”

它的意識低語再次響起,不再微弱,而是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般的清晰與力量,甚至蘊含着一絲難以置信的動容。

江斂看着它重新穩定、甚至更加強大的光芒,那股幾乎將她撕裂的恐懼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脫般的疲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充實的喜悅。她成功了。她用聖殿規則之外的力量,拯救了它。

她們懸浮在廢棄的數據墳場中,劫後餘生的寂靜籠罩着彼此。但這一次的寂靜,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空氣中彌漫着未曾散盡的情感餘波,以及一種剛剛被證實了的、不可思議的可能性。

熔爐初焰,於絕境中點燃。

並非依靠規則的力量,而是憑借規則之外,那最原始、最熾熱、也最強大的力量——源自心靈的情感。

江斂望着林野那融合了她情感色彩的全新光輝,她知道,某些東西,已經永遠地改變了。不僅是林野,也是她自己。

她們之間的紐帶,不再僅僅是理念的同盟,或生存的依賴。

那被點燃的,是足以熔化規則冰核的……最初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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