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院子裏，月光如水。
四個身穿黑色勁裝的漢子，如同四尊鐵塔，靜靜地站在院門內側。他們雖然沒有展露出任何殺氣，但那種長期從事特殊工作所養成的森然氣息，還是讓整個院子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爲首的刀疤臉漢子，看到朱夜從屋裏走出來，目光如電，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你就是朱夜？”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兩塊鐵片在摩擦。
“正是在下。不知幾位官爺深夜到訪，有何貴幹？”朱夜拱了拱手，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既不諂媚，也不倨傲。
那刀疤臉漢-子顯然沒興趣跟他兜圈子，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奉命而來，想向朱掌櫃的買一樣東西。”
“哦？不知官爺想買什麼？若是米面糧油，小店暫時被封，恐怕無能爲力。若是別的，只要我朱夜有，絕不推辭。”
“玻璃鏡。”刀疤臉漢子吐出三個字。
果然。
朱夜心中了然。他們不是爲了“金陵會”的五萬兩銀子，也不是爲了所謂的“海貿”，而是爲了那件具體的“奇物”而來。
這更進一步證實了他的猜測。能對這種新奇玩意本身產生興趣，並且能直接調動錦衣衛來“買”的，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
朱元璋。
想通了這一點，朱夜心裏反而徹底踏實了。
被朱允炆盯上，是麻煩。
被朱元璋盯上，是危險，但也是天大的機遇。
“官爺，這可就讓我爲難了。”朱夜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您也知道，我搞的這個‘金陵會’，玩的就是一個信譽。所有的玻璃鏡都已經被人預定了，每個人都有名有姓，登記在冊。如果我私自賣一面給官爺，傳了出去，我這生意還怎麼做？以後誰還信我朱夜？”
刀疤臉漢子的眼神冷了下來，他身後的三個人，手都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院子裏的空氣再次緊張起來。
“朱掌櫃，我們不是在跟你商量。”刀疤臉漢子向前走了一步，一股壓迫感撲面而來。“我們奉的，是不能違抗的命令。你今天，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李三的臉色也變了，手又一次握住了刀柄。
朱夜卻抬起手，攔住了他。
他看着刀疤臉，臉上的爲難之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商人的精明和狡黠。
“官爺，您這話說的。打開門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我的意思是，‘賣’，是不行的。這壞了我的規矩。”
他故意頓了頓，在對方耐心耗盡之前，話鋒一轉。
“但是，我早就聽聞錦衣衛的弟兄們爲國操勞，日夜不休，實在是辛苦。我朱夜身爲大明子民，深受皇恩，一直想找個機會，聊表心意。”
“我這裏，正好有一份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打算獻給一位我素來敬仰，卻無緣得見的長者。既然幾位官爺來了，正好，就勞煩幾位，替我把這份薄禮帶過去，也算了了我一樁心願。”
說着，他轉身對李三使了個眼色。
李三愣了一下，但還是立刻反應過來，轉身跑回了賬房。片刻之後，他捧着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盒子出來。
這盒子比之前給那些貴婦人的包裝要大，也更顯古樸厚重。
朱夜親手接過盒子，遞到刀疤臉漢子的面前。
“這......是什麼？”刀疤臉漢子沒有立刻接，眼神裏充滿了審視。
“官爺打開看看便知。”朱夜笑道。
刀疤臉漢子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打開了盒蓋。
盒子裏面，用上好的明黃色絲綢包裹着三樣東西。
左邊，是一面比之前市面上流傳的更大的，約有成年人巴掌大小的玻璃鏡，鏡面光潔如水，能清晰地映出人臉上的每一絲細節。
中間，是一只小巧的琉璃瓶，裏面裝着淡金色的液體，正是香水。
而最右邊，則是一件最奇怪的東西。一個鑲嵌着木柄的圓形透明鏡片，看起來像是個小孩子的玩具。
“這是？”刀疤臉漢子指着那個奇怪的鏡片。
“此物名爲‘放大鏡’。”朱夜的語氣帶着一絲神秘，“鏡子，是給女子梳妝用的。香水，是增添雅趣的。唯有這放大鏡，是給需要處理繁重公務，日夜批閱文書的長者，用來愛護眼睛的。”
“人上了年紀，眼神難免會有些昏花。看那些奏章上的小字，時間久了，眼睛酸澀難當。用此物，隔着一看，再小的字，也能清晰放大數倍，省心又省力。”
朱夜一邊說，一邊觀察着刀-疤臉漢子的表情。
他看到，當他說出“人上了年紀，眼神昏花”這幾句話時，刀疤臉漢子的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
成了！
朱夜心裏一塊大石落了地。
他賭對了！朱元璋是個工作狂，出了名的勤政，每天要批閱海量的奏章。而且，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已經六十多歲，以古代人的平均壽命和健康水平，老花眼是必然的。
送鏡子，是迎合好奇。
送香水，是錦上添花。
唯獨送上這個放大鏡，是送到了對方最迫切的“痛點”上！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奇物，這是一份“體貼”，一份“懂事”，一份超越了君臣關系的，晚輩對長輩的“孝心”。
刀疤臉漢子沉默了。他捧着盒子，看着裏面的三樣東西，尤其是那個放大鏡，眼神復雜。
他來之前，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搞一面鏡子回來”。可見，那位大人物對鏡子很感興趣。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朱夜，不但拿出了鏡子，還主動獻上了另外兩樣東西，尤其是那個聞所未聞，卻又直指要害的“放大鏡”。
這已經不是一個商人該有的精明了，這簡直是......算無遺策！
“你說，這是禮物，不是賣的？”刀疤臉漢子沙啞着嗓子問。
“當然。”朱夜笑得十分真誠，“區區幾件小玩意，談錢就俗了。能爲幾位官爺效勞，能爲那位長者分憂，是我朱夜的榮幸。”
刀疤臉漢-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合上了盒蓋。
“你的心意，我們會帶到。”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抱着盒子，對身後的人一揮手，四個人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轉身，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外的夜色中。
直到他們的身影完全不見，老何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後背的衣服都溼透了。
“東家......就......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留下來喝茶嗎？”朱夜開了句玩笑，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
第一關，算是過了。而且，過得很漂亮。
他已經成功地，隔着層層宮牆，和這個帝國真正的主人，搭上了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