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客廳裏的氣氛瞬間變得無比沉重。
那把名爲“隨雲”的匕首靜靜躺在桌上，泛着幽幽冷光——它不只是一份禮物，更是一份站隊邀請，是來自未來靖難之役主角的試探。
朱夜的腦子飛速運轉，陷入兩難：
接？等於上了燕王朱棣的船。在皇城根下與燕王府私相授受，若被朱元璋或朱允炆知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
不接？就是當面拒絕朱棣的好意。以那位永樂大帝的性格，雖不至於立刻報復，卻定會記在心上，將來他若得天下，自己絕無好果子吃。
這分明是個死局。朱夜看着眼前自稱“王爺手下”的漢子，清楚自己的每句話、每個表情，都會原封不動傳回北平。他不能露半分驚慌，也不能顯過度熱情。
沉吟片刻，朱夜沒碰匕首，反倒走到桌邊提起茶壺，給漢子倒了杯茶：“閣下遠來是客，請用茶。”他動作從容，仿佛桌上只是件普通擺設。
漢子眼中閃過訝異，還是端起了茶杯。朱夜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輕抿一口才緩緩開口：“草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閣下。”
“你說。”
“閣下口中的王爺，可是鎮守北平、爲我大明抵御漠北韃虜的燕王殿下？”朱夜問道。
“正是。”漢子點頭。
“這就對了。”朱夜像是鬆了口氣，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草民一介商賈，何德何能敢受王爺厚禮？想來是王爺心系邊關將士，聽聞草民琢磨出些新奇玩意，想讓草民也爲邊關將士盡份心力吧？”
這番話極其巧妙——既沒接受也沒拒絕，直接偷換了概念：你不是來拉攏我，是代表燕王采購軍需；我不是要投靠你，是爲國效力支援邊防。事情的性質，瞬間從“私下勾結”變成了“公事公辦”。
漢子愣住了，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他看着朱夜真誠的臉，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朱夜沒給對方思考時間，繼續說道：“燕王殿下鎮守國門，勞苦功高。我大明有今日安穩，全賴燕王與北平數十萬將士。草民雖是商人，也知忠君愛國之理。這把匕首太過貴重，草民萬萬不敢收，但王爺的心意，草民心領了。”
他走到桌邊，將匕首恭恭敬敬推回去，轉身對門外喊：“李三，去把我們最好的東西拿來！”
片刻後，李三捧着兩個錦盒快步進來。朱夜打開第一個，裏面是面比送新城侯府更大、更清晰的玻璃鏡：“此物名爲千裏鏡，經改良後看得更遠更清。若在邊關瞭望塔安上，必能讓將士提早發現敵情，料敵先機。”
他又打開第二個錦盒，裏面是用油紙包好、顏色更深、質地更硬的肥皂：“此物是草民特制的‘軍用皂’。北地苦寒，將士皮膚易皸裂。此皂加了大量油脂和草藥，既能強力去污，又能滋潤皮膚防凍傷，且無香味，不會在潛伏時暴露行蹤。”
朱夜將兩個錦盒推到漢子面前：“這兩樣東西不成敬意，還請閣下代草民轉呈燕王殿下。就說我朱夜，願爲北平將士長期以成本價供應這兩樣軍需，分文不賺，只爲報國！”
這番話擲地有聲、大義凜然，漢子徹底被鎮住了。他看着朱夜，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個人太可怕了，不僅輕易化解王爺設下的難題，還反客爲主，把私下“招攬”變成“爲國捐輸”的義舉。
千裏鏡、軍用皂，對守邊軍隊而言價值無可估量，等於是不動聲色給王爺送了份天大的功勞；更承諾“長期”“成本價”供應，主動給燕王府開了條輸送戰略物資的穩定渠道。
他什麼都給了，卻又什麼都沒承諾。
“好......好！”漢子站起身，深深看了朱夜一眼，臉上第一次露出由衷的敬佩，“朱掌櫃高才！你的話、你的禮物，我一定原封不動帶回北平，呈給王爺。”
他收起錦盒，不再提匕首的事，對着朱夜鄭重抱拳：“告辭！”說完轉身大步離去。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門口，朱夜才長長舒了口氣，感覺後背已被冷汗溼透——這一關，總算又過去了。
......
三日後，一封來自北平的八百裏加急軍報擺在朱元璋御案上。但他沒先看軍報，反而拿起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剛呈上來的密報。
密報詳細記錄了三天前燕王府密探與朱夜會面的全過程，包括每句對話、朱夜送出的兩樣禮物，以及漢子離開時的表情。
朱元璋看得極仔細，當看到朱夜“爲國報效”的言辭時，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好個滑頭的小子。”
他放下密報，才打開朱棣的軍報。軍報前半部分是例行邊防匯報，後半部分卻用大篇幅描述兩樣“神物”——“可於十裏之外明辨人馬”的千裏神鏡，“可防士卒凍瘡、強身健體”的軍用神皂。
朱棣在奏章最後激動表示，有這兩樣神物，他有信心將大明防線再向北推進一百裏！
朱元璋看着奏章，又看了看桌上的錦衣衛密報，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清楚四兒子想幹什麼，也明白好聖孫在做什麼，而這個叫朱夜的小商人，像條滑不溜丟的泥鰍，在父子叔侄的渾水裏沒被淹死，反而越遊越快活，甚至想攪動更大的風浪。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朱元璋站起身在大殿踱步，對朱夜的好奇越來越深——這個人腦子裏到底藏了多少秘密？鏡子、肥皂、千裏鏡，還有那些聞所未聞的經營之道，絕不是普通流民能憑空想出來的。
他到底是誰？從哪裏來？
朱元璋停下腳步，眼中閃過決斷：“來人。”
一個黑影無聲出現在陰影裏。
“傳旨，召皇商朱夜，入宮覲見。”
這一次，不是奉天殿的公開提審，而是私人召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