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粗糙的書頁在指尖摩擦，發出沙沙的輕響。林楓（李琰）強壓着咳嗽，目光死死釘在手中這本《玄甲兵略》上那些簡陋到可笑的圖畫上。冰冷的清醒感如同冰水澆頭，驅散了之前的荒謬。這書，在這時代或許是寶，在他眼裏，卻是赤裸裸的破綻！

側翼薄弱如紙？火力覆蓋不足？缺乏立體防御？

一個個現代軍事術語如同鋒利的鑿子，輕易地在這本“祖傳秘籍”上刻下醒目的裂痕。一個模糊但極具誘惑力的念頭開始滋生——利用這些破綻，利用這信息差！就算身體是廢的，腦子裏的東西，或許真能成爲保命的底牌！

就在這念頭如同星火般閃爍，即將點燃一絲名爲“希望”的微光時——

“篤、篤、篤。”

極其輕微、帶着點遲疑的敲門聲響起，打破了寢殿內刻意維持的寂靜。

林楓的心髒猛地一縮，如同受驚的兔子，瞬間將那本沉重的兵書合攏，塞到了錦被之下！動作快得幾乎帶起一陣風。他迅速調整面部表情，恢復成那副虛弱不堪、沉浸書海（雖然書沒了）的病弱模樣，微微蹙着眉，帶着被打擾的不悅，目光投向殿門方向。

守護在殿門兩側的青衣衛們瞬間進入戒備狀態。青一銳利的眼神掃向門縫，沉聲問道：“何人？”

門外傳來一個清脆、帶着點活潑，卻又努力壓低了的聲音：“青一姐姐，是我，青三！那個…藥熬好了…時辰到了……” 聲音裏透着一絲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什麼。

藥？

林楓一愣，隨即想起太醫開的那一堆苦得能要人命的玩意兒。他本能地皺緊眉頭，胃裏一陣翻騰。但旋即，另一個念頭壓過了對苦藥的抗拒——送藥！意味着接觸！意味着潛在的危險！

他立刻警惕起來，身體下意識地又往後縮了縮，目光緊緊盯着殿門。

青一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她眉頭微蹙，沒有立刻開門，而是轉頭看向床榻方向，眼神帶着請示：“殿下？”

林楓深吸一口氣（依舊艱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虛弱但平靜：“送…進來吧。放在…門口案幾上即可。” 他特意強調了“門口案幾”和“即可”，意思再明白不過：東西放下，人滾蛋，別靠近我！

“喏！” 青一應聲，這才示意離門最近的青十開門。

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青三端着一個小小的、熱氣騰騰的朱漆托盤，側身擠了進來。她動作輕快，臉上帶着討好的笑容，一雙靈動的眼睛第一時間就瞟向床榻方向，看到李琰“虛弱”地靠在床頭，眼神裏立刻涌上濃濃的關切和心疼。

托盤上放着一個精致的青瓷藥碗，旁邊還有一小碟晶瑩剔透的蜜餞。

“殿下，藥熬好啦！” 青三的聲音清脆，帶着點邀功的意味，腳步輕快地朝着殿內走來。她的方向，並非門口那張距離床榻足有七八步遠的紫檀木案幾，而是……直接朝着床榻！

林楓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清晰地看到青三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關切和親近之意！這丫頭想幹什麼？！親自喂藥嗎？！

“站住！” 林楓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爲驚恐而拔高變調，“放…放案幾上！孤…孤自己來！”

青三的腳步猛地頓住，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失落和不解。她看了看手中托盤，又看了看遠處那張孤零零的案幾，小嘴微微撅起：“可是殿下，那案幾那麼遠…您身子弱，起身多不方便呀？這藥得趁熱喝才有效，青三…青三喂您吧？保證不碰到您！” 她說着，又試探性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眼神裏充滿了真誠的保證。

喂？！

保證不碰到？！

林楓頭皮瞬間炸開！這丫頭的話在他聽來簡直就是死亡宣告！他毫不懷疑，只要她靠近三步之內，她那青春洋溢的氣息、那關切的語氣、那遞過來的藥碗……任何一點，都足以成爲引爆“窒息炸彈”的導火索！

“放肆！” 林楓用盡全身力氣厲喝一聲，試圖用皇子的威嚴壓住她，同時身體猛地向後一仰，做出一個極其抗拒的姿態，臉色瞬間因激動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咳…放…放案幾上！立刻！違令…咳咳…杖斃！” 情急之下，連王總管那套威脅都搬了出來。

“殿下息怒！” 青一臉色一變，立刻出聲喝止青三，“青三！退下！按殿下吩咐做！” 她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青三被林楓的劇烈反應和青一的厲喝嚇住了。她小臉一白，眼中的委屈幾乎要溢出來，端着托盤的手微微發抖。她不敢再違抗，咬着嘴唇，萬分不情願地、一步三回頭地挪到那張紫檀木案幾旁，小心翼翼地將托盤放下。放下時，那青瓷藥碗在托盤裏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顯示着她內心的不平靜。

放下托盤，青三卻沒有立刻退開。她站在案幾旁，距離床榻足有七八步遠，一雙大眼睛依舊巴巴地望着李琰，充滿了不解和擔憂。殿下爲什麼這麼抗拒她們的照顧？她們只是想對他好啊！

寢殿內的氣氛再次變得壓抑。青一和其他青衣衛的目光也集中在李琰身上，帶着探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林楓強忍着咳嗽，心髒狂跳不止。剛才那一番驚嚇，幾乎讓他真的再次窒息。他看着案幾上那碗冒着熱氣的藥，又看看七八步外站着不動、滿臉寫着“求表揚求安慰”的青三，還有殿門處那九道無聲關注的目光……

不行！絕對不行！

這次是青三送藥，下次可能是青二把脈，再下次可能是青九“不小心”跌倒……總有一次會防不勝防！必須立規矩！必須制定一部完善的《保命手冊》！刻不容緩！

一股強烈的求生欲混合着巨大的壓力，如同高壓鍋般在他胸腔裏積聚。

他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急促的喘息和狂跳的心髒。目光緩緩掃過殿內所有的青衣衛，尤其是還站在案幾旁、滿眼委屈的青三。他的眼神變得異常嚴肅，甚至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決絕。

“聽令！” 林楓的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這是他第一次真正以“主上”的身份發布命令，而非請求或虛弱的要求。

十位少女瞬間挺直脊背，目光齊刷刷聚焦在他臉上，連青三也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

“即日起，” 林楓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着血的教訓，“爾等護衛孤之安危，需嚴守鐵律！此律，高於一切！違者，嚴懲不貸！”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在每一個少女臉上刮過。

“其一：孤周身三步，劃爲禁區！除孤特許外，任何人不得踏入！違者，杖二十！” 他刻意加重了“杖二十”三個字，目光在青三身上停留了一瞬。青三身體一顫，委屈地低下頭。

“其二：孤飲食湯藥，皆置於固定之處（他指了指遠處那張紫檀案幾），由孤自取！任何人不得觸碰孤之碗箸杯盞，更不得試圖喂食！違者，杖三十！” 這條直接堵死了青三剛才的危險想法。

“其三：孤若靜坐、讀書、休憩，非十萬火急之敵襲，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靠近、打擾、呼喚！違者，杖四十！” 這條是給他的“讀書遁”、“裝暈遁”提供法理依據。

“其四：爾等輪值守衛，視線需警戒四方！非必要，目光不得……不得長時間聚焦於孤！” 說到這條，林楓自己都覺得有點荒謬，但爲了小命，必須說！他強撐着，努力讓表情顯得威嚴而非心虛，“違者……罰抄《女誡》十遍！” 實在想不出更重的體罰了，只能上精神攻擊。果然，幾個識字的青衣衛（如青二、青七）臉上瞬間露出痛苦的表情，比挨打還難受的樣子。

一口氣說完四條鐵律，林楓感覺胸腔裏那顆脆弱的心髒快要炸開了。他停下來，大口喘着氣，額頭上冷汗涔涔。

殿內一片死寂。十位青衣少女，包括青一在內，都被這四條冰冷、嚴苛、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禁令震住了。不能靠近？不能喂藥？不能打擾？甚至……不能多看殿下幾眼？這…這還是護衛嗎？

委屈、不解、失落……種種情緒在少女們清澈的眼眸中交織。她們感覺，自己仿佛被殿下用一道無形的、冰冷的牆，徹底隔絕開了。

林楓看着她們臉上的表情，心中也泛起一絲苦澀。但他別無選擇！這四條，就是他用血淚教訓換來的《保命手冊1.0》！是他在這個十面埋伏的絕境中，用現代急智和求生本能築起的第一道防線！

“爾等…可聽清了？” 他強撐着，再次發問，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

短暫的沉默後，青一率先單膝跪地，垂首，聲音帶着一絲壓抑的沉重，卻無比清晰：“喏！謹遵殿下令！屬下青一，必嚴令部衆，恪守鐵律，以命相護！” 作爲隊長，她必須第一個表態，也必須壓下所有個人情緒。

“喏！謹遵殿下令！” 其餘九位少女，包括案幾旁的青三，也齊刷刷單膝跪地，垂首應命。聲音依舊清脆，卻少了之前的溫度，多了幾分沉重和服從。

“退下。” 林楓揮了揮手，疲憊地閉上眼睛，身體重重靠回床頭，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青一站起身，無聲地做了個手勢。十位少女如同來時一般，動作迅捷卻沉默地退回到殿門兩側的警戒位置，背對床榻，如同十尊冰冷的雕像。只是這一次，那背影似乎都透着一股被強行壓抑的委屈和疏離。

寢殿內，只剩下濃重的藥味和更深的死寂。

林楓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那碗放在遠處案幾上、已經不再冒熱氣的苦藥上。又看了看手中那本藏在被下的、粗糙的《玄甲兵略》。

《保命手冊1.0》暫時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