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轟!

朽門巨震!木屑簌簌落下!

柴門中間被柴刀柄端狠狠杵出裂紋的刹那,門軸終於不堪重負,發出一聲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那扇本就歪斜破敗的柴門,猛地向內晃開了一道足以窺見屋內全貌、又帶着深深不祥的縫隙!

冷風裹挾着門外的雪花冰屑,如同無數貪婪的毒蛇,驟然灌入這狹窄、光線渾濁的茅屋!

柴門洞開的瞬間!如同打破死寂的鼓槌!屋內那點本就不堪重負的微弱燈火被勁風掃過,猛地劇烈搖曳!昏黃脆弱的光斑如同溺斃者最後一點泡沫,在滿是油污的牆壁和低矮房梁上瘋狂地跳躍、拉扯、閃爍!

明滅變幻的光影掃過灶坑旁!那一直紋絲不動、對着微弱灶火餘燼、如同枯樹般佝僂僵坐的老婦人身影,在風壓和燈光扭曲的瞬間,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她那裹在厚重黑襖裏、骨瘦嶙峋、幾近埋進胸膛的肩膀猛地一個劇烈抽搐!

她倏然回頭!

動作僵硬得像是生了鏽的門軸!枯槁如同被揉皺樹皮的老臉上,渾濁而深陷的眼窩中,兩點幹涸如死水般的瞳仁,如同被投進石子的深潭,瞬間蕩起劇烈、粘稠的渾濁漣漪——那裏面爆發出的是刻骨的驚恐!是不加掩飾的厭惡!還有一絲在絕境中看到毒蛇纏繞般的絕望!

“出去——!!” 一聲嘶啞、尖利、仿佛從鏽蝕鐵皮中刮出來的淒厲嚎叫,從老婦人那兩片枯槁無牙、向內坍塌的烏紫色唇瓣間驟然炸開!“給俺滾出去!!瘟神!喪門星!滾——!”

聲音撕裂破敗的茅頂,帶着無盡的恐懼和驅邪咒鬼般的狠厲!枯瘦如鷹爪的手掌痙攣般死死摳住灶坑邊緣冰冷的石沿,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咔吧”的輕響!

與此同時,就在那灶坑旁邊的角落陰影裏!一個之前一直被灶火餘燼光和佝僂老婦身影遮擋住的模糊角落!伴隨着老婦歇斯底裏的嘶吼!一個瘦小得仿佛被陰影吞噬、瑟縮在角落幹草堆裏的身影猛地像受驚的兔子般彈了起來!

那是個年歲頂多十一二歲的女娃子!一張蠟黃、被寒冷和營養不良蝕刻的小臉,此刻寫滿了如同被野獸盯上的、原始的巨大驚恐!那雙被驟然灌入的寒風吹得通紅流淚的大眼睛裏,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她連滾帶爬、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朝着更深的角落、一個被破爛草簾遮蔽得更加嚴實的裏間門口瘋狂退縮!破舊棉襖摩擦地面的窸窣聲混合着她喉嚨裏壓抑不住、如同幼獸般的驚恐嗚咽,在風嘯和柴火噼啪聲中微弱又刺耳!

而就在那昏暗搖動的光線中!張宇冰冷如凍鐵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鉤索,穿透灌入的雪風,死死釘在那灶坑後、緊鄰着裏間入口牆角處!

一張被污垢和煙灰染成灰黑、坑窪不平的厚重破條案!案上,極其突兀地、凌亂卻又帶着明顯目的的——散落着幾根不知是鬆針還是麥稈掐斷的細梗!

它們被某種力量隨意又精準地……擺成了幾道歪歪扭扭、深深嵌入張宇腦海的線路!一條蜿蜒代表山谷,幾個錯落的、代表村落的小圈,還有一個指向東南的、極其鮮明的突出箭頭!

那是村落外的地形簡易沙盤!是剛才被匆忙拂亂的……對村落的監視標記?!

村子的布防圖?!在這樣一處山溝裏?!在一個等死的瞎眼老嫗家中?!

寒意!如同最毒的冰針!瞬間刺透張宇早已被風雪凍結的皮膚!直抵骨髓最深處!比門外的風雪更致命!

電光石火間——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只有刻入骨髓的殺戮本能和那一點渺茫生機的最後瘋狂!

幾乎在老婦發出第一聲“滾”的同時!張宇那一直垂在身側的、沾滿自己血污冰渣的右手,猛地一甩!

不是劈砍!不是刺激!而是將反握的柴刀瞬間掉轉!那沉重粗糙的厚實木柄末端,攜帶着他最後殘存的、爆裂般的蠻橫力量!被他如同投擲撞城槌般,不管不顧!狠狠撞向那扇已經洞開裂縫的柴門!

哐啷!!轟隆!!

本就搖搖欲墜的門軸、門框和中間被重創的破敗木板,在這傾盡全力的蠻橫沖撞下,如同被巨錘砸中的朽爛骨殖!發出痛苦的碎裂呻吟!整個門框連帶半邊土牆都似乎震動了一下!柴門被一股不可抗拒的、混合着血腥和死亡氣息的決絕力量,猛地撞得更開!帶着嗚咽的風聲,狠狠拍向內側!

門板撞擊牆壁的巨響震耳欲聾!激起的煙塵混合着雪屑彌漫開來!巨大的力量甚至震落了屋頂幾片腐朽的茅草和簌簌下落的土屑!

這突如其來的、近乎毀門滅戶般的野蠻沖擊!瞬間打斷了老婦尖銳淒厲的嚎叫!將那牆角小女娃已經涌到喉嚨口的驚恐嗚咽嚇得生生噎了回去!

張宇在撞門的巨力帶動下,身體踉蹌着直接沖入了屋內!寒冷的風雪瞬間被灶坑邊那一點點吝嗇的暖意取代,夾雜着濃重的灰燼、腐朽草料、劣質燈油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屬於瀕死老者的枯敗氣息!

重心不穩!肋下的劇痛如同被燒紅的鐵條貫穿攪動!身體根本控制不住前沖的勢頭!他喉嚨裏發出一聲無法抑制的、混合着痛苦和爆發的悶哼!人已經跌撞着撲向了灶坑方向!幾乎和那驚恐回頭的瞎眼老嫗咫尺相對!

“噗通!”身體重重單膝跪倒在冰冷堅硬、滿是塵土的泥土地上!激起的微塵嗆入口鼻!劇烈的震動讓他眼前驟然發黑!幾欲嘔吐!

喉頭一口腥甜猛地涌上!死死壓住!不能吐血!氣勢,就是此刻唯一的生機!絕不能軟!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如同被激怒的困獸般的雙眼,帶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種玉石俱焚的凶狠,死死盯着被那巨大沖擊驚得渾身僵直、只剩下嘴唇不住哆嗦的柳婆婆!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一塊塊染血的寒冰,狠狠砸在狹窄的屋內空間:

“清創藥!柳婆婆!還有……煮過的針線!!灶眼裏的……灰!還有……幹淨滾水!麻……麻利點!!!要快!快——!!!他……” 喘息了一下,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裏發出血沫被強行咽下的咕嚕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帶血的磨盤下擠出的碎石:“……快沒氣了!!!”

沒有哀求!沒有道謝!只有赤裸裸的、帶着威脅意味的命令!指向性無比明確!聲音雖不大,卻震得空氣都在凝固!甚至蓋過了外面嗚咽的風聲!

“娃……娃兒……” 柳婆婆的嘴唇劇烈地顫抖着,幹癟如核桃般的面皮抽搐,渾濁的老眼死死“盯”着張宇聲音傳來的方向,那雙已無光彩的瞳孔深處似乎掀起驚濤駭浪!她似乎想再說什麼,是呵斥?是咒罵?

但牆角深處,那片被破爛草簾遮蔽的黑暗角落裏,一個極其微弱、卻帶着一種如同浸在冰水中窒息掙扎般絕望氣息的、幾乎無法捕捉的男子喘息聲,混合着一絲濃鬱得無法忽視的、傷口腐敗的甜腥氣息……如同遊絲般……清晰地、艱難地……透過草簾的縫隙,飄了出來!

這聲音是如此微弱,卻又如此真實!如同即將繃斷的琴弦!帶着濃重得幾乎凝結成實質的死亡陰影!

柳婆婆那枯槁的身軀猛地一顫!臉上殘餘的驚怒和排斥如同薄冰遇到了沸水,瞬間被一種更加復雜、混雜着悲憫和本能責任感的劇痛所擊碎!她那幹癟無牙的嘴唇囁嚅了幾下,似乎在極其艱難地吞咽着什麼,最終,喉嚨裏只發出一個如同斷裂琴弦般的、模糊的尾音,消失在一片死寂的風雪嗚咽聲中。

屋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般的膠着。只有灶坑裏那點微弱的餘燼紅光,還在無力地跳動着,映照着老婦瞬間蒼涼下去的面容,映照着張宇如同瀕死孤狼般跪倒喘息、卻眼神凶悍如磐石的身影。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風雪隔絕的孤島茅舍中。每一息都拉長得如同深淵彼端滴落的冰冷水滴。張宇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探針,死死釘在柳婆婆那張驟然失血、如同風幹樹皮般灰敗的老臉上。他在逼迫!用那牆角裏飄出的、同類的瀕死氣息在無聲地威逼!用自己破門而入、不容置疑的決絕姿態在逼迫!

僵持!窒息的僵持!

三息!

五息!

門外風雪的嗚咽是唯一的背景!

終於!

柳婆婆那深陷在幹癟眼皮下的渾濁老眼,劇烈地顫動了幾下!一聲極其沙啞、仿佛從碎裂的石碾中艱難擠出氣息的長嘆,從她喉嚨深處滾了出來。那嘆息裏蘊含着無法言喻的沉重、蒼涼,甚至是一絲……認命的解脫?

她那只如同枯枝般的右手,緩緩地、微微顫抖地離開了死死摳住的冰冷灶台石沿。沒有轉身,沒有多餘的言語和目光。那只嶙峋的手,如同摸索着無盡的黑暗,僵硬地、一寸寸地……朝着自己身前灶台角落的陰影摸索而去。

她的動作很慢,每一次移動都帶着沉甸甸的悲愴。粗糙龜裂的手指在積滿油垢灰塵的灶台粗糙邊緣摸索着,指尖蘸着厚厚的污黑,直到碰到灶台最靠牆、被黑暗和陰影籠罩的角落裏,一個毫不起眼、歪倒在角落灰燼中的破舊、沾滿油污的……小瓦罐。

瓦罐毫不起眼,黑乎乎的幾乎與灶坑融爲一體。柳婆婆的手指觸到冰冷的瓦罐邊緣,微微停頓了一瞬。就在這停頓間,她那始終面朝灶坑方向、未曾挪動的佝僂身影裏,那雙雖然渾濁、卻似乎隱藏着深淵般智慧與痛苦的老眼深處,極其短暫、快得如同幻覺般地掠過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遲疑與矛盾!

這一絲猶豫如同一滴水落入深潭,瞬間被周遭凝固的死亡空氣所掩蓋。下一秒,她枯瘦的手猛地攥緊了那只破瓦罐!仿佛攥住了一條通向地獄深淵、又被強行拽回的繩索!猛地將它從陰影角落裏拔了出來!粗暴地拂去罐口厚厚一層油膩粘連的灰燼!

“滾水……灶……灶眼……” 柳婆婆的聲音再次響起,幹澀粗糙如同砂石摩擦,沒有絲毫溫度,卻指向異常清晰。她將那破瓦罐“咚”一聲重重頓在自己面前的灶台邊緣!然後,那只幹枯的手沒有絲毫停頓,猛地伸向旁邊灶眼裏那堆剛被扒拉開、閃着黯淡紅光的滾燙灰燼!

沒有任何猶豫!沒有想象中的用布或樹枝撥弄!柳婆婆那只枯瘦如鷹爪、布滿陳年凍瘡和老繭的手,直接、狠厲地插進了猶帶暗紅光暈的熾熱灰燼之中!

嗤——!

皮肉被瞬間灼燒的、帶着一絲奇異焦糊氣息的青煙猛地騰起!伴隨着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細微聲響!

柳婆婆那只探入炭火灰燼的手似乎根本沒有感受到劇痛!只有她臉上深如刀刻的皺紋猛地向內抽搐收縮了一下!隨即,那只灼傷的手如同從地獄深處取物的鬼爪,帶着淋漓而下、粘着滾燙灰燼的黑紅色炭灰與……暗褐色的粘稠血跡,從熾熱的核心猛地抽了出來!

灰燼混合着她瞬間被燙傷、皮開肉綻的焦黑掌心血液,如同粘稠的毒液,從她指縫間、順着枯瘦的手腕蜿蜒滴落在灶台冰冷的石面上,發出幾不可聞卻極其瘮人的“啪嗒”聲!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更加復雜詭異的氣息——草木灰燼的煙火氣、人肉被灼焦的甜腥味、膿傷潰爛腐敗的惡臭……幾欲令人作嘔!

她沒有看自己的手,那只被嚴重灼傷、血淋淋的傷手沒有絲毫停頓!一把抓向身邊灶台上某個更深的黑暗角落——那裏似乎散落着幾根細長的、頂端尖銳的鐵針!以及一團糾纏的、黑褐色的、早已失去原本色澤的粗麻細線!

染血的焦黑之手,攥着細針麻線!然後——是那個剛被拎出來的破瓦罐!她猛地抄起瓦罐,那只被灰燼灼燒、血肉模糊的傷手,卻異常穩定地抓住罐沿,將那裝滿不知名草葉碎末的瓦罐朝着張宇腳下的冰冷泥土地面——

狠狠地、毫無猶豫地砸了下去!

砰嚓——!

瓦罐四分五裂!碎裂的黑陶片混合着裏面灰綠色、散發着濃鬱苦澀辛烈氣息的、如同被嚼爛的苦艾渣滓般的幹草碎末,炸開在冰冷肮髒的地面上!濃烈到刺鼻的苦、辛、腥混合氣息瞬間如同無形的毒瘴,猛地升騰彌漫開來,充斥了整個小小的茅屋!熏得人腦袋發脹,眼淚不由自主地被刺激流出!

“煮過的線……針……灰……” 柳婆婆幹枯的嘴唇微微翕動着,聲音低啞如同夢囈,仿佛在重復着咒語。她那只滴着灰燼與粘稠血液、緊攥着染血針線的手,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牽引着,徑直指向了牆角——那面被破爛草簾遮蔽得嚴嚴實實的黑暗深處!那發出痛苦掙扎喘息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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