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然滑走。
林楓主導的小團隊高效運轉，接連完成了幾個高質量的調研報告，在司內獲得了不少好評。
趙國慶和張芸也迅速成長，成爲了林楓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然而，林楓內心的警鈴卻越敲越響。
外界的狂熱與他在前世記憶中的那個時間節點越來越近。
納斯達克指數如同脫繮的野馬，一些僅僅只有概念、毫無盈利能力的互聯網公司市值被炒上了天。
國內的氛圍雖然稍遜，但各種“.com”公司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融資故事一個比一個動聽，仿佛只要沾上互聯網，就能點石成金。
辦公室裏，偶爾也能聽到同事們討論誰誰又買了哪只網絡股賺了錢，語氣中充滿了羨慕。連一向穩重的老李，有一次也忍不住向林楓打聽：“小林處長，你懂這個，現在是不是還能再跟進一點？”
林楓只能委婉地提醒：“李老師，股市有風險，尤其是漲了這麼多，還是要謹慎。”
他知道，個人的提醒力量有限，他必須在更正式的場合，發出更明確的聲音。
機會很快來了。
司裏召開一次關於“新經濟發展與宏觀調控”的內部研討會，參會者除了司領導、各處負責人，還有相關領域的學者和智庫專家。
會議的主題本是探討如何更好地支持和引導新經濟發展，會場氣氛頗爲樂觀。
輪到林楓發言時，他並沒有順着會議的基調高歌猛進。
他先是簡要匯報了近期對阿裏、騰訊、百度等企業的跟蹤情況，肯定了它們在其細分領域的進展和潛力。
但隨後，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凝重起來：
“在肯定成績的同時，我們必須清醒地看到，在全球範圍內，尤其是在美國市場，互聯網產業的發展已經出現了明顯的過熱跡象，泡沫化特征日益凸顯。”
他打開準備好的投影（一種較新的匯報方式），展示了幾組精心整理的數據：
“大家請看，這是納斯達克綜合指數近一年的走勢，斜率已經遠遠脫離了經濟基本面增長的正常軌道。”
“這是幾家典型互聯網公司的市盈率，甚至有很多是負值，意味着它們根本不盈利，但市值卻高達數十億、上百億美元。這正常嗎？”
“還有，大量創業公司的估值完全依賴於用戶增長故事，而非實際的營收和利潤，其商業模式能否最終跑通，存在巨大的不確定性。”
會場漸漸安靜下來，不少人皺起了眉頭。
一位來自高校的專家忍不住插話：“林處長，是否過於悲觀了？互聯網代表了未來的發展方向，資本市場給予一定溢價是正常的。”
林楓看向那位專家，態度尊敬但立場堅定：“王教授，我完全同意互聯網代表未來。但也正因爲它重要，我們才更需要警惕非理性的繁榮。資本的過度狂熱，會扭曲創新本身，催生大量投機和資源錯配。”
“一旦市場預期扭轉，資金鏈斷裂，將對整個行業造成毀滅性打擊，真正有潛力的公司也可能被殃及池魚。”
他環視會場，目光最後落在鄭司長和周處長等領導身上，提出了具體的建議：
“第一，對於我們已投資的企業，如阿裏、騰訊，我建議通過非正式渠道，提醒它們在這個階段要更加注重現金儲備，優化成本結構，準備好‘過冬的糧草’，應對可能到來的資本寒冬。”
“第二，對於我們自身的投資平台，我強烈建議，立即收縮對純概念型、商業模式不清晰、估值畸高的互聯網企業的激進投資策略，將風險管控放在首位。現階段，應以觀察和深入研究爲主。”
“第三，從宏觀政策層面，我們或許可以開始研究，如何在泡沫可能破裂時，采取適當的措施，緩沖其對國內相關產業和金融市場的沖擊，保護真正的創新火種。”
林楓的發言，像一盆冷水，潑在了一場熱烈的討論中。
會場內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隨後響起了竊竊私語。
有人點頭表示贊同，認爲林楓的分析切中要害。
也有人不以爲然，覺得他杞人憂天，會阻礙新經濟的發展。
鄭司長手指輕輕敲着桌面，沉吟良久，最終開口道：“林楓同志提出的問題，很尖銳，也很及時。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是我們經濟工作者必須具備的素質。”
“他的這些分析和建議，司裏會認真研究。尤其是對已投企業的風險提示和我們自身投資策略的調整，要盡快拿出具體方案討論。”
會議結束後，趙國慶湊到林楓身邊，低聲道：“頭兒，你剛才可真敢說！沒看那幾個專家的臉都綠了。”
張芸則更關注實質：“林處，我們需要馬上整理一份更詳細的全球互聯網泡沫風險跡象匯編，作爲後續建議的支撐材料。”
“好，這件事你牽頭，國慶配合，盡快弄出來。”林楓點頭，對張芸的敏銳很滿意。
他知道，自己的預警不可能立刻扭轉整個氛圍，尤其是在巨大的利益和慣性面前。
但他成功地在決策層埋下了一顆“風險”的種子，也爲自己的團隊爭取到了進行相關研究和準備的時間。
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林楓看着窗外依舊熙攘的城市。
狂歡仍在繼續，但他已經嗅到了風暴來臨前，那絲不易察覺的、帶着鐵鏽味的氣息。
他所能做的，就是抓緊時間，加固自己的堤壩，等待那場必將到來的滔天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