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抹殘陽被地平線吞噬,夜之城便如同一個蟄伏的巨獸,在震耳欲聾的轟鳴和刺破耳膜的喧囂中徹底蘇醒。白日裏那層相對“安全”的假象被無情撕碎,霓虹燈牌以前所未有的亮度與密度閃爍起來,將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種瑰麗而病態的流光溢彩之中。懸浮飛車的引擎尖嘯、改裝摩托的爆裂轟鳴、街頭音響震出的電子樂底鼓、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槍聲和叫罵……所有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匯成了一曲永不停歇的、屬於夜之城黑夜的混亂交響樂。
維克多的診所,這扇位於小唐人街邊緣的簡陋金屬門,仿佛也隨着夜幕的降臨,切換了它的運行模式。
“叮鈴——”
門上的感應器發出清脆卻短暫的提示音,一個捂着不斷滲血手臂、穿着虎爪幫標志性浮世繪風格夾克的男人踉蹌着沖了進來,濃重的酒氣和血腥味瞬間彌漫。
“維克多!快!媽的……被幾個漩渦幫的雜種陰了!”他齜牙咧嘴地喊道,額頭上全是冷汗。
維克多從診療椅上站起身,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快速掃了一眼傷口。“達婭,準備清創縫合包,4-0可吸收線,局部麻醉劑。”他的指令簡潔而清晰。
“是!”達婭立刻應聲,像上了發條一樣沖向已經整理得井井有條的器械櫃。她動作麻利地取出所需物品,鋪開無菌單,動作流暢得完全不像是第一天上班的新手。在【高階戰場醫術】知識的支撐下,她甚至能預判維克多下一步需要什麼器械,精準地遞到他手邊。
維克多熟練地進行着麻醉、清創、縫合,達婭則在一旁協助止血、傳遞器械、處理污物。整個過程高效、安靜,只有器械碰撞的細微聲響和傷員偶爾壓抑的痛哼。
剛處理完這個,門又被推開。這次是兩個穿着邋遢、身上散發着垃圾堆氣味的人,抬着一個昏迷不醒、小腿以一個詭異角度彎曲的同夥。
“醫生……他,他從腳手架上摔下來了……能,能接上嗎?”其中一人結結巴巴地問,眼神躲閃。
維克多檢查了一下,語氣平淡:“粉碎性骨折,需要內置固定。費用不低,800歐。”
那兩人面面相覷,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一番低聲而激烈的討價還價後,最終以650歐成交,預付了一半。維克多示意達婭準備手術器械,自己則開始調配藥物。
“達婭,記錄:開放性脛腓骨粉碎性骨折,準備切開復位內固定術。你來做一助,注意止血和拉鉤角度。”
“明白!”達婭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雖然只是助手,但親身參與手術的感覺,與腦海中的知識相互印證,讓她既緊張又興奮。
手術還在進行中,診所門再次被推開。一個穿着皮質風衣、戴着墨鏡、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沒有受傷,只是安靜地站在角落,目光掃過正在手術的維克多和達婭,最後停留在維克多身上,微微點了點頭。
維克多手上動作沒停,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工作台下方。那男人會意,自行走到工作台旁,將一個沉甸甸的金屬箱放在上面,打開一條縫。裏面是碼放整齊的、未拆封的高級神經交互處理器,上面還帶着某家大公司的內部物流標籤。
“什麼價?”維克多頭也不抬地問,聲音壓得很低。
“老規矩,市價七成。”風衣男的聲音同樣低沉。
“六成五。最近風聲緊,風險大。”維克多一邊精準地放置着骨板,一邊討價還價。
“……成交。”風衣男沉默了幾秒,同意了。他快速點出一疊歐元,放在工作台上,然後合上箱子,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達婭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這分明就是銷贓!但她只能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的手術,將驚訝壓在心底。
就這樣,整個夜晚,維克多的診所如同一個永不疲倦的小型急救站兼地下交易所。受傷的幫派分子、做工時發生意外的底層工人、來進行不明交易的中間商……形形色色的人進進出出。空氣裏混雜着血腥、消毒水、機油、汗水以及各種廉價古龍水和違禁藥物的復雜氣味。
維克多如同一個精準的機械核心,高效地處理着一切。治療、談判、交易、安裝或拆卸義體。而達婭,則成了他最得力的輔助。她不僅完美地履行着護士的職責,憑借着腦海中的知識,她甚至能獨立處理一些簡單的傷口縫合和義體基礎檢查。當她第一次獨立爲一個被刀劃傷臉頰的年輕女孩完成清創縫合後,看着對方感激(雖然帶着恐懼)的眼神,達婭心中涌起一股奇異的成就感。
“嘿,維克多,你這新助手不錯啊?手挺穩。”一個常來的、手臂改裝成巨大沖擊錘的漩渦幫成員粗聲粗氣地評論道,他那唯一的電子眼好奇地打量着達婭。
維克多只是“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小姑娘,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地盤玩玩?保證比在這破診所賺得多!”另一個虎爪幫的人輕佻地吹了聲口哨。
達婭立刻板起臉,低頭整理器械,不予理會。維克多則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那人訕訕地閉上了嘴。
時間在忙碌中飛速流逝。深夜時分,一個高潮到來。幾個滿身煞氣、身上帶着軍用科技制式義體痕跡的壯漢抬着一個不斷抽搐、口吐白沫、一只機械臂不斷冒出電火花的同伴沖了進來。
“醫生!快!他媽的賽博精神病前兆!抑制劑!快給他打抑制劑!”爲首一人焦急地吼道,聲音因爲恐懼而變形。
維克多臉色瞬間凝重。他迅速檢查了一下那個瀕臨崩潰的壯漢,對達婭吼道:“強效鎮靜劑!神經阻斷劑!快!”
達婭的心髒狂跳,賽博精神病!她只在系統和維克多的描述中聽過這個詞!她以最快速度找到藥劑,配合維克多進行注射。那壯漢的抽搐逐漸平息,但眼神依舊渙散狂亂。維克多又迅速拆解了他那只過載的機械臂,切斷了能量供應。
“暫時穩定了。但他需要專業的‘心靈港灣’治療,我這裏處理不了根本。”維克多對那幾人說道,語氣不容置疑,“診費,3000歐。包括藥劑和緊急處理。”
那幾人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湊錢付款,然後小心翼翼地抬着同伴迅速離開,仿佛多待一秒都會引爆更大的麻煩。
經過這一連串高強度、高緊張度的“洗禮”,診所終於迎來了一段短暫的、詭異的平靜期。窗外的喧囂似乎也稍微減弱了一些。
極度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上達婭的全身。精神的高度緊繃、體力的持續消耗、以及應對各種突發狀況的心理壓力,在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她原本是靠在工作台旁,想稍微喘口氣,但眼皮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腦袋一點一點,最終,她順着冰冷的金屬櫃壁,緩緩滑坐到地上,背靠着櫃子,頭歪向一邊。均勻而輕微的呼吸聲響起,嘴角甚至無意識地流下了一縷晶瑩的……口水。
她,睡着了。
“誒不是!Master!達婭!你怎麼睡着了?!醒醒!快醒醒!這還在上班呢!維克多老板還在呢!你的女仆長形象呢?!”
系統的驚呼聲如同炸雷般在達婭腦海中響起,但那聲音仿佛隔着一層厚厚的棉花,模糊而遙遠。達婭只是在睡夢中咂了咂嘴,嘟囔了一句誰也聽不清的夢話,睡得更沉了。
維克多剛清點完剛才那筆“大生意”的收入,將歐元鎖進保險櫃,正準備叫達婭一起把手術台最後清理消毒一下。他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
“達婭,把三號手術盤拿來。”
沒有回應。
“達婭?”維克多提高了音量,轉過身。
然後,他就看到了靠在櫃子邊,睡得正香,甚至嘴角還掛着可疑水漬的達婭。
維克多:“……”
他額頭上仿佛瞬間出現了幾條看不見的黑線。看着達婭那毫無防備、甚至帶着點嬰兒肥的睡顏,再聯想到她之前處理傷口、應對混混時那副鎮定專注(甚至有點小凶悍)的模樣,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涌上心頭。這反差也太大了點。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看來今天確實把這小姑娘累得夠嗆。他走到診所角落,啓動了一個半人高、圓筒狀、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清潔機器人。
“去,把她叫醒。”維克多對着機器人簡單下達了指令。
機器人頂部的傳感器閃爍了幾下,發出“嘀嘀”的確認音,然後滾動着輪子,精準地移動到達婭面前。它伸出機械臂,頂端的柔性接觸頭開始輕輕但持續地戳動達婭的肩膀。
“嘀——嘀——起床——嘀——嘀——”
達婭在睡夢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像驅趕蒼蠅一樣。
機器人堅持不懈地繼續戳。
“Master!Master!別睡了!機器人都在戳你了!維克多老板看着呢!快醒醒啊啊啊!” 系統在她腦海裏急得都快破音了。
終於,在系統和機器人的雙重“騷擾”下,達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視線先是模糊,然後聚焦在眼前那個不斷發出“嘀嘀”聲的圓筒機器人上,以及……更遠處,維克多那雙看不出情緒、但明顯帶着些許無奈的眼睛。
“啊!”達婭瞬間徹底驚醒,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慌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臉頰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解釋:“對、對不起!維克多先生!我……我不知道怎麼就……”
維克多沒有責怪她,只是指了指工作台上那個自動咖啡機:“去灌一杯。提提神。然後把手術台清理了,今晚……應該差不多了。”
他的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是!馬上!”達婭如蒙大赦,幾乎是沖到咖啡機旁,接了一大杯冒着熱氣、味道刺鼻的廉價合成咖啡,也顧不得燙,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那苦澀而粗糙的味道瞬間沖上頭頂,讓她殘餘的睡意消散了大半。
她深吸一口氣,感受着咖啡因在血管裏開始奔騰,轉身拿起清潔工具,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只是動作比之前更加用力,仿佛想用勞動來彌補剛才的“失職”。
維克多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那依舊璀璨卻冰冷的霓虹光芒,微微搖了搖頭。
夜還很長,但對於診所來說,最繁忙的時刻似乎已經過去。而達婭在夜之城的第一個“工作日”,就在這極度疲憊、意外頻發、以及最後小小的尷尬中,接近了尾聲。她學到了很多,也見識了很多,更重要的是,她似乎……真的在這裏留下了一個微小的、屬於自己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