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議論聲隱約傳來，春蘭與有榮焉地挺直了腰板，蘇阮卻恍若未聞，面色平靜地走過。
這些虛浮的奉承和猜測，於她而言，毫無意義。
到了錦瑟堂，王妃正坐在暖榻上品茶，見蘇阮進來，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奴婢給王妃請安。”蘇阮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
“快起來，到這邊坐。”王妃招手讓她坐到近前，仔細端詳着她的臉色，欣慰地點點頭，“嗯，氣色看着是好多了，身子可大好了？”
“勞王妃掛心，奴婢已經全好了。”蘇阮輕聲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王妃拉着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前些日子的事，讓你受委屈了。
珩兒已經處置了那起子黑心肝的奴才，往後斷不會再有人敢怠慢於你。”
“奴婢不敢當，是奴婢自己不當心，累得王妃和世子爺操心。”蘇阮低眉順眼地回答。
王妃見她態度恭謹，言語得體，心中更是滿意了幾分。
她打量着蘇阮，越看越覺得這丫頭容貌氣質俱是上乘，雖出身低微，但這份沉穩通透，卻比許多高門貴女還要強上幾分。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王妃嘆道，“珩兒性子冷，不慣與人親近，你多擔待些。平日裏若能得空，不妨……多去書房走走，送些湯水點心，也是你的心意。”
這話裏的暗示，再明顯不過。蘇阮臉頰微熱，垂下頭去，低聲道：“奴婢……奴婢不敢打擾世子爺清靜。”
王妃笑了笑：“無妨，你是他房裏人，原就該近身伺候。只要守着規矩，他不會責怪於你。”她頓了頓，又道，“我瞧着你似乎識得幾個字？”
“回王妃，奴婢母親略通文墨，奴婢幼時跟着認過幾個字，看得懂些淺顯的書信罷了，不敢說識得。”蘇阮謹慎地回答。
“認得字就好。”王妃眼中笑意更深，“珩兒書房裏書多，你若有興趣，倒是可以借此多與他親近些。他呀，從小就愛看書……”
王妃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李世珩小時候的趣事，語氣中充滿了爲人母的慈愛與驕傲。
蘇阮安靜地聽着，偶爾附和一兩句，心中對那個冷峻的世子，倒是多了幾分立體的感知。
從錦瑟堂出來，蘇阮的心情有些復雜。
王妃的期望如同溫暖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只能順着這條被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又過了兩日，午後。
蘇阮想起王妃的話，猶豫再三，還是吩咐小廚房燉了一盅冰糖雪梨羹。
她親自提着食盒，來到了李世珩的書房院外。
守在院門口的侍衛認得她，並未阻攔，只低聲道：“蘇姑娘，世子爺正在書房與幕僚議事。”
蘇阮點點頭：“無妨，我等等便是。”
她在院門旁的抄手遊廊下靜靜站立，手中提着那個小小的黑漆食盒。
春日午後陽光暖融，廊外幾株海棠開得正盛，粉白的花朵簇擁在枝頭，偶有花瓣隨風飄落，沾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她卻渾然不覺。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書房的門終於打開，幾位幕僚魚貫而出。他們見到廊下的蘇阮，皆是一怔，隨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客氣地對她點了點頭，方才離去。
蘇阮被他們看得有些不自在，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提着食盒走到書房門口。門虛掩着，她輕輕敲了敲。
“進來。”裏面傳來李世珩清冷的聲音。
蘇阮推門而入，只見李世珩正坐在寬大的書案後，低頭批閱着公文。
陽光從窗櫺透入，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光影，神情專注而冷峻。
“奴婢參見世子爺。”蘇阮屈膝行禮。
李世珩抬起頭，看到是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
“何事？”
“奴婢……奴婢燉了冰糖雪梨羹，聽聞世子爺近日偶有咳嗽，此物可潤肺止咳，特送來給世子爺嚐嚐。”蘇阮說着，將食盒輕輕放在書案旁的矮幾上，取出那盅尚且溫熱的羹湯。
李世珩看着那盅清澈的羹湯，又看了看垂首站在一旁的蘇阮。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綠色的衣裙，比那日的月白襦裙更添了幾分鮮嫩，襯得她膚光勝雪，眉眼如畫。
因爲緊張，她的睫毛微微顫動，如同受驚的蝶翼。
他忽然想起母親前兩日似乎無意中提起，讓他莫要太過操勞，注意飲食，還提到了冰糖雪梨潤肺……
心中了然，他的眼神恢復了慣常的淡漠。
“放下吧。”他重新低下頭，看向手中的公文，語氣疏離，“若無他事，便退下吧。”
“……是。”蘇阮心中掠過一絲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她恭敬地行了一禮，悄然退出了書房。
直到房門被輕輕合上，李世珩才再次抬起頭，目光落在那一盅晶瑩剔透的雪梨羹上，久久沒有移開。
腦海中，卻不合時宜地再次浮現出那日在攬月軒，陽光下她安靜閱讀的側影，以及方才她低垂着眼、睫毛輕顫的模樣。
他蹙了蹙眉，強行將那些畫面驅散，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公文上。
只是那盅雪梨羹的清甜氣息，似乎隱隱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
日子流水般滑過，轉眼入了仲春。
秦王府內百花漸次綻放，一派欣欣向榮。
攬月軒內的晚香玉也已抽出花莖，含苞待放，只待夜幕降臨，便能吐露芬芳。
蘇阮的生活似乎也步入了某種平靜的軌道。
世子李世珩依舊忙碌，自那日送過雪梨羹後，蘇阮便再未主動靠近書房，只安心待在攬月軒內，看書、習字、打理花草，偶爾被王妃喚去說話。
李世珩雖未召見她，但攬月軒的用度份例皆是上乘，無人敢怠慢，墨離也時常會送來一些時新的書籍或玩意兒，態度客氣周全。
這一切，都昭示着她在世子院中與衆不同的地位。
這日，王妃的兄長、當朝太傅趙崇的夫人攜子趙晟過府探望王妃。
錦瑟堂內，茶香嫋嫋，笑語晏晏。
趙夫人年近四十，保養得宜，穿着絳紫色纏枝牡丹紋的錦緞褙子，頭戴赤金鑲寶頭面，通身氣派雍容。
她抿了一口茶，笑着對王妃道：“有些時日不見，妹妹氣色愈發好了，可見王爺體貼，日子順心。”
王妃笑道：“嫂嫂就會打趣我。倒是晟兒，瞧着比年前更精神了些，聽說前些日子還領了差事？”她目光轉向坐在下首，一副百無聊賴模樣的趙晟。
趙晟今日穿着一身寶藍色團花暗紋直裰，腰系玉帶，倒也人模人樣，只是那眼神飄忽，眉宇間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輕浮之氣。
聽聞王妃問話，他忙坐直了些，扯出個笑臉：
“姑母掛心，不過是家裏給在禁衛軍裏謀了個閒職，混日子罷了，比不得表弟文武雙全，年少有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