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珩出列,身姿挺拔如鬆,玄色世子朝服襯得他面容愈發冷峻。
他先是行了一禮,而後抬頭,目光清冽,聲音清晰而堅定:
“回陛下,太子殿下懷柔之策,用於守城之君或可,然用於今日之北狄,無異於抱薪救火!”
此言一出,滿殿皆靜!太子黨的官員更是對他怒目而視。
李世珩恍若未見,繼續沉聲道:“阿史那咄苾弑父殺兄,性情殘暴,野心勃勃。其甫一上位便連續用兵,意在立威,更是覬覦我中原豐饒物產。
此等虎狼之徒,豈會因區區金銀絹帛便滿足退兵?撫慰之舉,只會讓其以爲我朝怯懦,助長其氣焰,索求無度!”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鏗鏘:“臣以爲,對於此等豺狼,唯有以戰止戰,以殺立威!當立即調派精銳兵馬,奔赴邊境,擇良將統兵,主動出擊,尋機與北狄主力決戰,務必予以重創。
打出我大周朝三十年的太平!唯有將其打疼、打怕,方能真正保境安民,震懾四方!”
“陛下!世子此言差矣!”一個急切的聲音響起,是二皇子,齊王李景明出列反駁。
齊王母妃是備受寵愛的貴妃,他在朝中勢力不小,一向與太子明爭暗鬥。
他年歲與太子相仿,面容俊秀,卻帶着幾分陰柔之氣。
“主動出擊?談何容易!”齊王語氣激昂,“北狄騎兵來去如風,善於遊擊,我朝大軍勞師遠征,深入漠北,糧草補給如何保障?地形不熟,氣候不適,若中了敵人埋伏,損兵折將。
誰來承擔這個責任?屆時不僅邊關不保,恐動搖國本!
世子爺年少氣盛,一心建功立業,卻未免過於冒險,視將士性命與國家安危爲兒戲!”
他這話極爲刁鑽,既攻擊了李世珩的策略,又暗指他爲了軍功不顧大局。
“齊王殿下!”李世珩目光銳利如刀,直射齊王,“保家衛國,何來兒戲之說?
難道坐視邊民被屠戮,城池被焚毀,就是愛惜將士性命?就是維護國家安危?
被動防守,才是真正的將邊境軍民性命置於炭火之上!至於糧草補給,地形氣候,此爲統兵將領分內之事,自有籌措應對之法!
若因懼怕困難便畏戰不前,我大周立國之血氣何在?!”
“你!”齊王被噎得臉色漲紅。
“好了!”承景帝出聲打斷了兩人的爭執,聲音中透着一絲疲憊與不耐。
他的目光又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四皇子,庸王李景琰。“景琰,你呢?有何看法?”
庸王李景琰,人如其封號,在朝堂之上一向表現得平庸低調,甚少發表意見。
他此刻出列,姿態放得極低,恭謹道:“回父皇,太子殿下懷柔,世子主戰,齊王兄慮及後勤艱險,皆是爲國籌謀,各有道理。兒臣愚鈍,於軍國大事見識淺薄,不敢妄斷。
唯覺此事關系重大,還需父皇聖心獨斷,兒臣……兒臣唯父皇馬首是瞻。”
他這番話說得圓滑無比,誰也不得罪,將皮球又踢回給了皇帝,典型的庸王做派。
不少官員心中鄙夷,卻也佩服他明哲保身的功夫。
朝堂之上,頓時又陷入了太子“主和”、李世珩“主戰”、齊王“強調困難”、庸王“和稀泥”的僵局。各方官員紛紛出列,引經據典,爭吵不休,有支持太子懷柔的,有力挺李世珩出擊的,有附議齊王擔憂後勤的,亂成一團。
承景帝看着底下吵作一團的臣子和兒子們,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愈發陰沉。他何嚐不知北狄威脅?何嚐不想一勞永逸?
但國庫並不十分充盈,太子怯懦,秦王只知道打仗,齊王心思不正,庸王毫無主見,能用的將領也青黃不接……種種顧慮,讓他難以決斷。
“夠了!”皇帝猛地一拍龍椅扶手,聲音中蘊含着怒意。
大殿瞬間鴉雀無聲。
“此事容後再議!退朝!”皇帝拂袖而起,在內侍尖細的“退朝”聲中,沉着臉離開了金鑾殿。
……
“所以,陛下並未做出決斷?”蘇阮聽完李世珩的敘述,心中沉甸甸的。
她雖不懂那些復雜的朝堂爭鬥,但也明白,拖延下去,受害的是邊境的百姓。
“嗯。”李世珩閉上眼,靠在引枕上,疲憊更深,“陛下有陛下的顧慮。太子怯懦,只知守成;齊王一心盯着那個位置,但凡我提出的,他必然反對;庸王……呵,滑不溜手。”
他難得在她面前流露出對朝局和幾位皇子的真實看法,這是一種無形的信任。
蘇阮走到他身後,伸出纖纖玉指,力道適中地爲他按壓着太陽穴。
“爺不必過於憂心,陛下聖明,終會做出最有利於國家的決斷。”她柔聲安慰道。
額角傳來舒適的壓力,鼻尖是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淡香,李世珩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將她拉到身前,攬入懷中。
“山雨欲來風滿樓。”他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阮阮,若有一日,爺需親赴邊關,你……”
蘇阮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識地反握住他的手,急切道:“爺要去邊關?那裏刀劍無眼……”
感受到她的擔憂,李世珩心中掠過一絲暖意,手臂收緊:“只是假設。身爲宗室子弟,世受國恩,保家衛國,責無旁貸。若朝廷決定用兵,爺是最好的人選之一。”
蘇阮將臉埋在他胸前,聽着他沉穩的心跳,心中雖萬般不舍與擔憂,卻也知道這是他的責任和抱負。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堅定:“妾身明白了。若真有那一日,妾身在府中,定會恪守本分,照料好自己,絕不讓爺有後顧之憂。”
她的懂事與堅韌,讓李世珩心中觸動。他低頭,看着她明明擔憂卻強作鎮定的模樣,那雙清澈的眸子裏映着他的影子,充滿了全然的信賴與依戀。
他心中一動,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這個吻,不同於以往的欲望主導,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憐惜與承諾。
一吻結束,蘇阮臉頰緋紅,氣息微喘。
李世珩抵着她的額頭,低聲道:“放心,爺會平安回來。”
這只是他的一句安撫,但在不久的將來,卻成了支撐蘇阮度過漫長等待歲月的最堅定信念。
接下來的日子,朝堂之上關於北疆戰事的爭論愈發激烈。
邊境的急報也如同雪片般飛入京城,形勢愈發危急。
北狄騎兵甚至突破了外圍防線,開始威脅到重要的軍鎮。
李世珩變得更加忙碌,常常深夜才歸,天不亮就又離開。
即便回到攬月軒,也大多是在書房處理公文到深夜。
蘇阮能做的,便是默默地準備好宵夜,爲他整理好書房,在他疲憊時遞上一杯熱茶,用她的溫柔與安靜,爲他營造一個可以暫時放鬆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