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雅爲李建明豪擲千金購買新款手機的行爲,如同一根無形的刺,扎在陳立東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但他已無力也無心再去感受那份尖銳的疼痛。他將所有的情緒死死壓住,轉化爲更專注的行動力,投注到公司與那個日益清晰的陰影——李建明的對抗中。張海濤也加緊了私下調查的步伐,兩人如同在迷霧中穿行,試圖捕捉那個狡猾對手的蛛絲馬跡。
這天下午,天色陰沉,悶熱的空氣預示着又一場雷雨的來臨。陳立東正在辦公室裏與一個原材料供應商通電話,試圖爭取更寬鬆的付款周期,以緩解公司近期的資金壓力。他的聲音帶着疲憊的沙啞,卻依舊努力維持着鎮定和誠懇。
與此同時,隔壁副總辦公室裏的張海濤,正對着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財務報表,眉頭緊鎖。公司近幾個月的業績因興華超市的流失和謠言的影響,出現了小幅下滑,各項開支的審核更需要精打細算。他一項項核對着報銷單據,這是公司資金流出的一大關口,不容有失。
起初,一切看起來並無異常。交通費、餐飲招待費、辦公用品采購……大部分單據都符合規定,經手人、事由、發票齊全。然而,當張海濤翻到業務部近兩個月的招待費明細時,他的目光在其中幾筆報銷上停頓了下來。
報銷人是業務部一個資歷不算深,但平時還算機靈的業務員,名叫孫偉。報銷事由寫的是“客戶關系維護”、“項目前期接洽”。金額不算特別巨大,每次都在千元左右,但頻率略高於其他同級別業務員。引起張海濤警覺的,是報銷單據後面附着的發票抬頭和消費地點。
其中一張是位於市中心一家新開的日料店,消費不菲;另一張是城西一家以高端粵菜聞名的酒樓;還有一張甚至是一家會員制私房菜的發票。這幾家餐廳,都不是誠業商貿通常接待普通客戶會選擇的地點。
張海濤的指尖在鼠標上輕輕敲擊着,腦中飛快閃過一些信息。他記得,前些天私下調查李建明行蹤時,有線索隱約提到,李建明近期似乎經常出入這幾家場所,並且身邊時常跟着一個年輕男人,描述很像這個孫偉。
一個基層業務員,有什麼樣的“客戶”需要動用到如此高規格的接待?而且,地點還如此巧合地與李建明的活動軌跡重疊?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迅速生根發芽。張海濤沒有聲張,他調出了孫偉近期的考勤記錄和工作匯報,發現他在報銷這些招待費的日期前後,並無相應的重要客戶拜訪記錄上報,所謂的“項目接洽”也語焉不詳,缺乏具體客戶名稱和項目細節。
他又不動聲色地找來了與孫偉關系尚可、且爲人相對老實的一個業務員,以了解部門業務開展情況爲名,旁敲側擊地問起孫偉最近是否在跟進什麼大客戶。
那業務員想了想,說道:“孫偉啊?他最近好像挺忙的,應酬挺多。有次我聽他提了一嘴,說是跟他一個‘哥們兒’在外面談事情,他那哥們兒好像挺有門路的,介紹了不少人給他認識。具體是誰就不清楚了,他口風還挺緊。”
“哥們兒?”張海濤追問,“他有沒有說他那哥們兒叫什麼?”
業務員撓了撓頭:“好像……姓李?對,是姓李,叫……建明?對,李建明。孫偉還挺佩服他這哥們的,說他路子野,會來事。”
李建明!
果然是他!
張海濤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讓那業務員出去了,自己則重新坐回電腦前,將孫偉那幾筆有問題的報銷單據單獨拎出來,反復核對,越看越覺得心驚。這根本不是正常的業務招待,這很可能是李建明利用孫偉這個公司內部人員,在蠶食公司的利益!他用公司的錢,來維系他自己的人脈,鋪墊他那個所謂的“項目”,甚至可能是在虛構業務,套取公司的現金!
想到這裏,張海濤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刻將這幾筆有問題的報銷記錄打印出來,連同自己梳理出的疑點,一起拿在手裏,快步走向陳立東的辦公室。
陳立東剛結束與供應商那通並不輕鬆的電話,正揉着發脹的太陽穴,就看到張海濤一臉凝重地推門進來,反手將門輕輕帶上。
“立東,你看這個。”張海濤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將那幾張打印紙放在了陳立東的辦公桌上,手指重重地點在孫偉那幾筆報銷記錄上。
陳立東疑惑地拿起紙張,目光掃過。起初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但當看到張海濤用紅筆標注出的消費地點,以及旁邊手寫的“與李建明活動軌跡高度重合”、“無對應客戶記錄”等字樣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這是……”陳立東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孫偉報銷的,名義上是客戶招待。”張海濤語氣冰冷,帶着壓抑的怒火,“但我查過了,時間對不上,事由模糊,而且,他私下跟人透露,是跟他的‘哥們兒’李建明一起吃的飯!立東,這根本不是招待客戶,這他媽是李建明拿着我們公司的錢,在外面揮霍,養他自己的關系!”
陳立東死死盯着那幾張紙,仿佛要將它們盯穿。紙張上冰冷的數字和地點,像一把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李建明!又是李建明!他不僅蠱惑他的妻子,撬走他的客戶,散布謠言動搖他的軍心,現在,竟然將手直接伸進了他的錢袋子!用他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去填充他那無恥的欲望和陰謀!
一股混雜着極致憤怒、惡心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恥辱感,如同火山噴發般沖上他的頭頂。他猛地一拳砸在辦公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桌上的筆筒都震得跳了一下。
“王八蛋!”他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胸膛劇烈起伏,眼睛因爲暴怒而布滿血絲。
張海濤看着好友這副模樣,心中亦是憤慨難平,但他更多的是冷靜和擔憂。他深吸一口氣,身體前傾,雙手撐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陳立東,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和沉重:
“立東!事到如今,你還不清醒嗎?這個李建明,他就是一條喂不熟的毒蛇!他從頭到尾都在算計你!算計你的家,算計你的事業!他現在就是在明目張膽地挖公司的牆角!這才只是幾筆小小的招待費,誰知道他背地裏還通過什麼手段,撈了多少好處?”
他停頓了一下,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強調:“你必須,立刻,馬上,跟王秀雅攤牌!把這些證據甩在她臉上,讓她看清楚她無比信任的‘好朋友’到底是個什麼貨色!然後,讓那個李建明,立刻!滾出你們的家,滾出你們的生活!否則,後患無窮!公司遲早要被他掏空,你這個家,也徹底完了!”
陳立東聽着張海濤斬釘截鐵的話語,看着桌上那白紙黑字的證據,整個人如同被浸入了冰火兩重天。怒火在灼燒,但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卻讓他四肢冰涼。
攤牌?讓李建明滾?
他何嚐不想?他每一天,每一刻,都想將那個無恥之徒碎屍萬段!
可是,王秀雅會信嗎?在她心裏,李建明是“懷才不遇”、“能力出衆”、“知恩圖報”的完美化身,而他陳立東,則是“心胸狹隘”、“嫉妒賢能”、“不懂她”的丈夫。這些證據,在她眼裏,會不會又變成他“處心積慮”陷害李建明的“陰謀”?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悲哀,如同潮水般,將剛才噴涌的怒火一點點澆熄。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窗外。天色愈發陰沉,烏雲翻滾,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他的眼神復雜而痛苦,充滿了掙扎與決絕。
“海濤,”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沒有立刻回答該如何做,但緊握的雙拳和眼中那簇重新燃起的、冰冷的火焰,已然說明了一切。
證據已經擺在眼前,退路,似乎已經被徹底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