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光陰荏苒，此時陳悅和蘇家姐妹已經是五歲的大孩子了。
然而，自從步入大班，進入這個被前世記憶烙上黑色印記的年齡，一把無形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便高懸於陳悅的頭頂，日夜不得安寧
五歲，這個數字像一道無法掙脫的夢魘，將他牢牢困住。
他成功地將妹妹們拉進了自己所在的幼兒園，將她們鎖在了自己身邊。
這看似完美的一步，卻並未給他帶來全然的安心。
蝴蝶效應是真實存在的，可命運的慣性同樣強大到令人恐懼。
命運的軌跡是否真的如此輕易就能被扭轉？
還是說，悲劇只是換了一個地點，換了一種方式，在某個未知的角落裏，依舊冷酷地等待着她們？
這份不確定性，成了他最大的折磨。
每到下雨天，陳悅的神經更是繃到了極致。
每一片烏雲的聚集，每一次天色的陰沉，都讓他如臨大敵。
在那些下雨的日子裏，他會變得比平時更加沉默，像一只警惕的獵豹，將兩個妹妹牢牢地護在自己的領域內，不允許她們離開自己的視線一秒。
前世的兩姐妹就是在下雨天發生的意外。
放學時，他會一手一個，用盡全身力氣攥緊妹妹們的手。
坐在回家的車裏，他不再看書，而是死死盯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和車輛，大腦在飛速運轉，模擬着一切可能發生的意外和應對方案。
每一個急刹，每一次並線，都會讓他的心髒驟然抽緊。
這種高度的緊張，在一次席卷全城的暴雨中達到了頂峰。
那天下午，天黑得如同午夜。
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教室的玻璃窗上，發出“噼裏啪啦”的巨響，仿佛要將世界吞噬。
雷聲在雲層中翻滾，每一次閃電劃過，都將孩子們驚恐的小臉映得煞白。
蘇馨涵白着一張臉，小手冰涼。蘇馨妍也嚇得緊緊抱住陳悅的胳膊，一動不敢動。
陳悅沒有心思安撫她們。他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就是這樣的雨天，就是這樣的午後......
前世的記憶如同鬼魅，與眼前的狂風暴雨重疊在一起。
他強迫自己冷靜，一遍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地點不對，幼兒園不對，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卻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纏繞着他的心髒。
直到陳建斌和蘇玉成撐着傘，趟着沒過腳踝的積水，焦急地出現在教室門口，他那顆懸着的心才稍稍回落了半分。
回家的路上，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他幾乎沒有呼吸。
當車子終於平穩地駛入自家院子，當他帶着妹妹們跨入家門，聽到身後厚重的鐵門緩緩關上，隔絕了外界的風雨聲時，陳悅才猛地鬆了一口氣。
一股巨大的疲憊感瞬間席卷而來，他甚至感覺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整個人幾乎虛脫。
這一天，安然度過。
可他依舊不敢放鬆。因爲他不知道，前世的悲劇，究竟是發生在哪一個雨天。
第二天晚上，雨過天晴，空氣清新得仿佛被洗滌過一般。
兩家人聚在陳家寬大的餐廳裏吃晚飯，氣氛溫馨而融洽。
大人們聊着最近的趣聞和未來的規劃，孩子們則在飯後追逐打鬧，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客廳裏。
陳悅獨自坐在沙發上，手裏拿着一本書，心緒卻完全無法集中。
那場暴雨雖然過去了，但懸在他心頭上的石頭，卻依舊沉甸甸的。
客廳的電視機裏，正播放着本地的晚間新聞。
“本台消息，昨日下午我市遭遇特大暴雨，導致多處路段積水嚴重，交通癱瘓。在城東英才路附近，一輛貨車因雨天路滑、刹車不及，沖向人行道，造成多名放學的學生及家長受傷......”
“英才路”、“放學”、“學生家長”，這幾個詞像尖銳的釘子，瞬間扎進了陳悅的耳朵裏。
他猛地抬起頭，雙眼死死地盯住電視屏幕，手中的書“啪”地一聲掉在了地毯上。
畫面上，正是那所他熟悉又憎惡的“英才雙語幼兒園”門口不遠處的街道。
黃色的警戒線、閃爍的警燈、散落一地的雜物，以及一輛側翻的貨車......
蘇馨涵和蘇馨妍笑鬧着從他身邊跑過，蘇馨妍還回過頭沖他做了個鬼臉：“哥哥，來抓我呀！”
陳悅沒有回應。他的世界裏，只剩下新聞播報員那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像重錘敲擊在他的心上。
“......據了解，此次事故共造成七人不同程度受傷，傷者已第一時間被送往醫院救治。截至目前，所有傷者均無生命危險......”
無生命危險。
當這幾個字清晰地傳入耳中時，陳悅感覺到，那根在他心裏緊繃了整整兩年的弦，“啪”的一聲，徹底斷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暖流，從他心髒最深處涌出，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那一直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巨石，在這一刻，轟然粉碎，化爲齏粉。
緊接着，一種極致的虛脫感伴隨着洶涌的狂喜一同襲來，讓他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沖上他的眼眶，模糊了整個世界。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他沒有讓妹妹們去那所幼兒園，她們沒有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那條街道上。
命運的軌跡，因爲他小小的翅膀扇動，被強行撥向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那場慘烈的車禍依舊發生了，但最重要的結局，被他改寫了。
“哥哥？你怎麼了？”蘇馨涵停下腳步，看到陳悅一動不動地盯着電視，眼圈通紅，身體還在微微發抖，有些擔心地走過來，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
陳悅緩緩回過神，他低下頭，視線模糊地看着妹妹關切的眼睛，又看了看不遠處抱着娃娃正擔憂的看着他的蘇馨妍。
他忽然伸出手，將蘇馨涵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
“哥哥？”蘇馨涵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和微微顫抖的身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陳悅沒有說話，只是把臉埋在妹妹小小的肩膀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熟悉的、帶着奶香味的氣息，在這一刻，是如此的真實而溫暖。
父親的危機，妹妹們的危機......
壓在他兩世靈魂上的兩座大山，至此，全部被他親手搬開。
“三年之約”，也至此，終結。
他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