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寶珠騎着馬,與楊妙蓮告別後,便徑直回了崔府。
小跨院,雖然偏僻了些,倒也清靜。
回到自己房中,文娘早已點亮了燈。
“姑娘,你可算回來了!”見她進門,文娘連忙迎了上來,替她解下外頭的月白長衫,“宴上可還順利?沒出什麼事吧?”
崔寶珠隨手將那個裝着斷簪的楠木盒子遞給文娘,一邊走到妝台前坐下,由着文娘替她卸下頭上的玉冠和發簪,一邊將醉仙居發生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就是這樣,那簪子斷了,我就先回來了。”
文娘接過那盒子打開一看,只見那支碧玉簪子齊齊斷成了兩截,斷口處倒是幹淨利落。
她拿起斷簪仔細看了看,道:“這斷痕……倒像是被人從高處摔在地上,受了外力才碎的,不像是在盒子裏顛簸斷的。”
崔寶珠正對着鏡子拆着耳垂上的紅寶石耳墜,聞言有些訝異地轉過頭:“是嗎?我也不懂這些。我就是臨出門前,想着總得帶件像樣的生辰禮,就隨手從妝匣底下翻出這個來了。這簪子……當真那麼有來頭?”
文娘看着自家姑娘那一臉“我就是隨便拿了個東西”的表情,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她將斷簪小心翼翼地放回盒中,嘆了口氣道:“我的好姑娘,你那妝匣裏,哪一件東西不是頂尖的好貨?這支碧雲簪,若奴婢沒記錯,當年玲瓏閣剛開張時,爲了打響名號,特意尋訪名玉,請了宮廷退下來的老匠人,耗時近一年才雕琢出那麼一套五支,說是鎮店之寶也不爲過。後來……後來玲瓏閣便將這套簪子悄悄送來給了大夫人,算是給東家的一點心意。”
文娘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玲瓏閣本就是大夫人當年嫁妝裏最不起眼的一間鋪子,後來能做到京城聞名,全靠夫人暗中扶持和大把銀錢投入。這事兒啊,除了咱們自己人,這府裏頭,上上下下,壓根就沒人知道!”
崔寶珠聽完文娘的話,也是微微一怔,沒想到這隨手拿出的簪子背後還有這等淵源。
她拿起鏡子旁放着的斷簪,對着燈光又看了看,那斷口處確實整齊,不像是在盒子裏磕碰碎裂的。
有人故意摔壞了?
她皺了皺眉,腦海中閃過幾個人的臉。
“罷了,斷了就斷了吧。”
崔寶珠將斷簪隨手放回盒子裏,語氣平淡,“左右不過是個物件兒。”
“明日你從我那些舊首飾裏,挑一支看着還算體面的金簪子,打發人給二妹妹送去就是了。省得落人口實,說我這個做姐姐的連件像樣的生辰禮都舍不得。”
文娘應了一聲,卻忍不住又拿起那斷了的碧雲簪,滿眼都是惋惜:“姑娘,這碧雲簪,一支就抵得上百支金簪了!明日奴婢就拿着它去一趟玲瓏閣,給姑娘重新雕琢成耳墜子戴着玩兒。”
崔寶珠看着文娘滿眼心疼那斷簪的模樣,又想起她方才說的玲瓏閣與母親的淵源,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說道:“玲瓏閣那邊倒是不急。只是明日給二妹妹送金簪子這事,隨便打發個小丫頭去就是了,何必你親自跑一趟?你也累了一天了。”
她頓了頓,又想起一事,補充道:“對了,方才在醉仙居,妙蓮那丫頭還念叨着,說明日想吃你做的牛乳糕了。你看你,事兒這麼多。”
文娘卻搖了搖頭,將那裝着斷簪的盒子小心合上,放在一旁,神色鄭重了幾分:“那不行。給二姑娘送東西是小事,哪個丫鬟去都一樣。可玲瓏閣那邊,奴婢不放心旁人去。這簪子既然是夫人當年留下的,又是玲瓏閣出來的,奴婢得親自去一趟,問問那邊的掌櫃,看能不能想法子修復或是改制。而且……”
“玲瓏閣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奴婢正好也有別的事要和那邊的掌櫃交代交代。”
看着文娘眼下淡淡的青影,崔寶珠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文娘,你跟着我,裏裏外外都是你一個人操持,實在太辛苦了。要不……咱們再買幾個伶俐可靠的丫鬟婆子回來幫你分擔分擔?”
誰知文娘聽了這話,臉色卻是一變,連忙擺手:“可不敢再買了!有粗使丫鬟和婆子呢,我能有多辛苦。您忘了這兩年府裏頭出的那些事了?那些個眼皮子淺、手腳不幹淨……奴婢現在是誰也信不過了!這院子裏,有咱們兩個就夠了,清淨,也安全。”
大夫人出身巨富王家,精於庶務,在世之時,她早已洞察崔府內宅的復雜與涼薄,更深知自己一旦離世,女兒將來在這府中的處境必將艱難。
因此,她並未將萬貫家財盡數留於明面,而是在病重彌留之際,不動聲色地將名下絕大部分的田產、鋪面以及私產,或轉到了娘家王氏名下代管,或以其他更爲穩妥隱秘的方式做了周全安排。
這份深謀遠慮,直到她溘然長逝之後才顯露出來。
當崔老夫人按捺着心思,帶着人浩浩蕩蕩前去清點大兒媳婦的私庫時,面對的卻是幾乎空空如也的箱籠和寥寥無幾的賬冊,老夫人當場氣得眼前發黑,昏厥過去。
留給崔寶珠傍身的珠寶首飾、古玩玉器,崔大夫人更是費盡心思,早早便一一清點造冊,謄寫了數份,不僅自己留底,更是悄悄送往官府備了案,明確其歸屬。
這便意味着,除非崔寶珠本人點頭同意,否則這些登記在冊的貴重物品,旁人便是看得眼紅心熱,也絕不敢明目張膽地伸手侵占,否則一旦鬧到官府,證據確鑿,便是自討苦吃。
這便是慈母之愛,爲女兒計深遠,在她尚不知世事險惡之時,便已爲她鋪就了一條外人難以覬覦、足以安身立命的退路。
崔府上下,包括老夫人和繼母在內,只知這位嫡長女手裏握着些母親留下的體己,身家定然不菲,卻從未有人真正知曉,那隱藏在暗處的財富究竟有多麼驚人,更不知曉那些鋪面背後真正的主人是誰。
他們從未放棄過試探與覬覦,這些年來,總想着法子往崔寶珠居住的小跨院裏安插眼線,試圖一探究竟,甚至從中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