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住了那麼多年了，有啥子嘛。他回不回來都一樣。”狗娃子頭也不抬，往灶膛裏塞柴火，“二姐，你們不用惦記我。”
“我們不惦記你，那哪個惦記你？”陳如花端着已經開膛破肚的魚進來，她心直口快，說道，“我們不跟二爸來往，是我們的事情，二爸是你親老漢兒（親爸），他對我們不好，對你是沒話說，他回來了，我們走了之後也就放心了。”
“不說這個了。”狗娃子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他從懷裏掏出一塊淡黃色的碎花布料來，“大姐，給你結婚用。”
“你那兒來的那麼大一塊花布？狗娃子！”陳如花驚訝極了。
那塊花布足有五尺八寸，足夠做一身衣裳還有餘。這年頭是計劃經濟，買什麼都離不開票，他們農村人，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幾尺布票。
陳似玉知道得更清楚，狗娃子年紀輕，就算再能幹，也掙不到這麼大一塊布的布票。
“你是不是投機倒把去了？”陳似玉拉住狗娃子，神情嚴肅的問道，“頭幾年也就算了，現在風聲這麼緊，你！你不怕遭逮到了吃槍子啊！你要是有個啥子事，你叫我和你大姐心裏怎麼過得去！”
狗娃子連忙寬慰兩個姐姐的心:“我沒有去投機倒把。我就是挨了點邊邊。我沒有要人家錢，我就是逮了點鯽魚找人家換布票。我包的嚴嚴實實的，逮到了也認不出來是我。”
“你娃兒膽子也太大了嘛！”陳如花往弟弟背上拍了兩下還覺得後怕，“萬一哪個把你舉報了，你是要吃槍子的！”
陳似玉語重心長的跟弟弟說:“現在風聲這麼緊，我們地方上還好點，京市裏頭，兩口子在路上都不敢牽手走，怕遭人批評作風不正。日子苦點就算了，但千萬不能去搞投機倒把的事情，逮到了咋個辦！”
狗娃子知道自己把兩個姐姐嚇到了，趕緊保證:“我已經沒幹了，我就是想到，大姐結個婚，我這個當弟弟的總要出份力嘛，不能喊大姐穿起補丁衣裳出門子撒。”
“這個不消你管。”陳似玉示意他看那條放在大姐陳如花床鋪上的紅色布拉吉，“我已經給姐把嫁衣準備好了的。你現在好好上工，吃飽肚皮，長大就要得了。”
“曉得了曉得了。”狗娃子點頭道，“布我也買了，大姐，你就收下嘛。”
陳如花嘆氣，把狗娃子拉到房間裏來，把他的衣裳內襯拆開，往裏頭塞了二十塊錢，又用針線縫上，邊縫邊說:“二爸去了那麼多年，我也不曉得他人變還是沒變，要是二爸對你不好。你就拿這個衣服裏頭的錢去找大隊長，買火車票來找姐。姐雖然沒得啥子出息，供你一碗稀飯還是供得起的。”
“姐，你拿到，我在村頭有啥子用錢的地方嘛。他再咋個也是我老漢兒，老虎都還不得吃自己的娃兒嘞。”狗娃子一邊躲一邊說，“你嫁了人，就是要用錢的時候。要不是我們拖累了你，你咋個也不至於去當別個的後媽，我囊個（怎麼）還能要你的錢嘛！”
“拿到！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不聽姐的話了是不是！”陳如花眼睛一瞪，“用不上這個錢肯定是最好的，要是他對你不好，你也不要傻戳戳的任他欺負，就來找姐，聽到沒有！”
陳如花可不信什麼虎毒不食子的說法，要真是虎毒不食子，那前世秦愛黨爲什麼那樣對她的小丫？這錢，也算是給狗娃子留個後路。
陳如花眼睛一瞪，狗娃子就不敢反駁，乖乖地任由大姐往他衣服裏縫錢。
“飯好了，快來吃飯！”陳似玉在外頭大聲說。
“要得，我們來了。”陳如花手腳麻利的把線縫好，起身叮囑，“這個錢不要搞丟了，聽到沒得？”
“曉得了，大姐。”狗娃子眼眶紅了，姐姐們長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但大姐嫁得看着是不遠，也就在第一生產隊，卻要跟着姐夫隨軍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他是真的舍不得大姐二姐。
陳似玉的手藝很不錯，綠豆稀飯煮得軟爛，米湯粘稠，香煎豆腐雖然沒什麼配菜，也沒有肉來增添香氣，但加了一勺豆瓣醬，味道就已經十足的香。紅糖糍粑外皮酥脆，裏頭糯滋滋的，又香又甜。奶白色的魚湯也香氣撲鼻，吸引着每一個人的味蕾。
川省人喜歡吃稀飯，但這時候的稀飯不是喜歡不喜歡的緣故，而更多是爲了節約糧食。就比如陳家爲例，多的時候姐弟三人，要是蒸幹飯，得打兩碗米，兩碗就差不多是八兩米，但要是煮稀飯，就只用一碗米。陳家人口不多，糧食還算夠吃，這稀飯是半幹半稀的，那家裏人口多，勞動力少的，煮一鍋稀飯，大半都是紅苕，這幹的還得優先供要下地幹活的人吃，不下地的老人和小孩，尤其是女孩子，就吃稀的米湯填飽肚子。
這時候的村民們，多的是一天三頓稀飯，更是有家裏糧食不算充裕的，稀飯都只能一天兩頓。
“明天咱們進城去，割二兩肉來吃，姐還有肉票！”陳如花笑吟吟的給堂弟和妹妹一人夾了一塊豆腐，說道。
“的確該進城一趟，咱們得買點兒東西，給姐結婚用。”陳似玉點頭說道，“我買了點好糖，姐可以留點兒給姐夫那兩個娃兒吃。再去買點水果糖散人用。”
姐是給人當後媽去的，那兩個小的不鬧事，姐就會鬆快很多。
她買了半斤大白兔奶糖，半斤牛軋糖，半斤水果糖。不是不能買多了，而是買多了她沒有糖票。
在村裏，水果硬糖都很難得，何況是大白兔奶糖和牛軋糖。
陳似玉買回來，就是自家吃的，沒想着散出去。
姐姐結婚要是散喜糖，一家抓一把水果糖也就夠了，沒必要買那麼好的糖。
“狗娃子，等下二姐給你也裝點，你拿回去吃。”陳似玉說道。
“要得，謝謝二姐。”狗娃子沒跟二姐客氣，二姐糖都買回來了，那是他親二姐，他有啥不能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