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意識裏,女孩清澈的聲音穿透雨幕,飄進他的耳朵。
污穢肮髒的咒罵和不間斷地踢踹同時停止。
他艱難抬眼,只看到包裹着筆直小腿的黑色長靴。
耀武揚威的男生們一改囂張的氣焰,紛紛後退幾步,顫顫巍巍張口。
“紓語姐。”“聶學姐。”“學姐……”
黑色靴子踩着雨水走近,停在他眼前。
被鮮血模糊的視線裏,他清晰地看到她靴子旁閃閃發亮的鑽石。
恍惚間,他以爲看見了漫天閃爍的耀眼星辰。
它們落在他身邊,驅散了海市漫長冬日的酷寒。
“啪!”清亮的巴掌聲響起。
他下意識閉眼。
這一次,巴掌沒落在他身上。
叫囂得最大聲的男生挨了一耳光,捂着臉不敢吱聲。
“疼嗎?”女孩清凌凌的嗓音問出兩個字。
男生被嚇壞了,哆嗦着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啪!”第二個耳光落下。
女孩冷笑問:“張子琪,我問你,疼嗎?”
張子琪就是高二小有威望的頭目,聲稱父親是學校校董的那位小少爺。
不等男生回答,她抬膝狠狠撞在他小腹。
男生痛呼一聲,彎下腰去。
“張哥!”“張哥沒事吧?”
小弟們扶住男生,以詢問表示關心,卻沒人敢替老大還手。
“看來很疼了。”女孩諷刺地說,“這麼點疼都扛不住,你卻敢帶着這群人對同學拳打腳踢,你爹別的沒教你,只教會你在學校怎麼欺負人嗎?”
張子琪咬牙道:“紓語姐,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做這種事。”
“以後?呵,以後……”女孩拆了根棒棒糖咬在嘴裏,含糊說,“還想着以後呢?嗯?”
張子琪改口:“沒有以後,沒有以後!我保證不會再找他麻煩,我發誓!紓語姐,你饒了我吧……”
“醫藥費。”女孩回頭道,“王叔,送他去醫院,醫藥費找張子琪他爹要。”
身着灰色紋金刺繡唐裝的管家走到女孩身邊,溫聲提醒:“小姐,對張總的稱呼禮貌些,被夫人知道又要責罵你了。”
“我這是見義勇爲,她罵我什麼?”
女孩嘀嘀咕咕。
白嫩纖細的手勾住他的胳膊,用力想把他拉起來。
每根骨頭都在叫囂着疼痛,他掙扎了一下,勉強扶着牆站起。
躲開她的手。
不想讓那雙幹淨漂亮的手沾染一點污穢。
他也終於看清她的模樣。
張揚、明媚、仿若灼灼燃燒的小太陽。
看了一眼,他倉促低頭,似是被小太陽的光芒灼傷。
“王叔,你送他去醫院。”
“小姐,你呢?”
“我自己打車去體育館。”
“不用去醫院……謝謝學姐。”
瞥見巷子口停放的黑色轎車,他拒絕了女孩的好意,拖着凍得沒有知覺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被擦拭得纖塵不染的車,即使他認不出是什麼牌子,也明白不能讓自己這一身的泥濘弄髒它。
女孩從後面追上來,抓着他的胳膊強行塞進車裏。
“你想死嗎?被打成這樣不去醫院,骨頭斷了怎麼辦?”
他跌坐在柔軟的真皮靠椅上,被車內裹着清淡水果甜香的暖氣糊了一臉。
“給你……這是我最喜歡的口味。”
瞅着他張嘴的間隙,她塞了個棒棒糖在他嘴裏,堵住他拒絕的話。
“乖乖去醫院,醫藥費我來搞定。”
牛奶甜膩的味道在口齒間蔓延開,他呆呆看着她,忘了回話。
她渾不在意地直起身,關上車門,示意司機去醫院。
高挑的身影站在雨幕裏,越來越遠,直至完全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他收回視線,局促地坐在車裏,腰背挺得筆直,盡量不去觸碰靠背。
注意到他的小動作,管家不露痕跡地移開視線,盡量不去觸碰少年脆弱的自尊。
身上多處擦傷,左臂骨折,肋骨斷了三根……醫生說需要住院。
他從昏迷中醒來時,床邊擺放着嶄新的衣服和鞋子。
還有那位管家留下的字條。
“小姐說衣服的費用和醫藥費一起由張家支付,你只需要安心養傷即可。祝,早日康復。”
時隔兩年,十五歲的冬日,他終於擁有了一套新衣。
他躺在床上,小心翼翼撫摸那件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黑色羽絨服。
那是他收到的,第一件來自於她的禮物。
雖然,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也是從那以後,他在心裏偷偷珍藏了一枚小太陽。
海市的冬日變得不再如從前那般難熬。
彼時他從沒想過能在四年後遇見她。
在他看着似乎是伸手可及的地方。
少年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
要不是大雨模糊了夜色,聶紓語要懷疑他那側是不是有什麼新奇表演。
秦窈還在微信裏喋喋不休,熱情地出謀劃策,指導她如何度過一個難忘的夜晚。
她無視不停彈出的消息,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男生的胳膊。
他轉頭。
黑眸定格在她身上,又突兀地移開,看向自己的雙手。
“只是吃飯而已,這麼緊張?”
從沒見過這副模樣的聞凜。
上輩子他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的,表情很冷,像所有人都欠了他幾個億。
哪怕是她第一次把他吃幹抹淨,他也只是安靜地承受她的作弄,找機會反客爲主。
她遺憾地沒能看到男人害羞的表情,爲此秦窈點評說他絕對是個海王。
身經百戰才能有條不紊。
可他第一次的動作實在粗魯,毫無技巧可言……她對秦窈的判斷表示質疑。
沒想到上輩子心心念念的害羞小狗,在這一刻出現了。
她忍不住調戲他。
“怕我把你吃了?姐姐吃小孩不吐骨頭哦,像你這樣細皮嫩肉的漂亮小孩,我一口一個。”
溫熱的氣息飄落,夾着幽幽的青蘋果的果香,圍繞在他的呼吸間,久久不肯散去。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聞凜開口時,聲音幹澀而緊繃。
“我……不是細皮嫩肉。”
身上有難看的疤痕,手心有兼職時留下的薄繭,和細皮嫩肉差了十萬八千裏。
他一本正經地反駁讓聶紓語咯咯笑了起來。
“不是細皮嫩肉,但是漂亮小孩,對吧?”
看來這人對自己的臉很有自覺。
在她的笑聲中,聞凜整個人似乎被點燃了,越發坐立不安。
他突兀地換了個坐姿,往旁邊挪了挪。
聶紓語活了兩輩子,哪會不知道他的小動作意味着什麼。
她憋着笑,不爲難他,攤開手道:“手機給我。”
他乖乖拿出手機遞給她。
手機是六年前的舊款,保管得很好,只是觸屏不太靈敏,有些卡,打字很消磨耐心。
聶紓語加了微信存好電話,嘀咕道:“你這破手機要換了。”
他不知該怎麼接話,只能默默拿回手機。
聶紓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問道:“你喜歡什麼顏色的手機,我送你一部。”
“我……”
“別說不需要,你這破手機用着多不方便,我和你聊天還要顧忌它電量夠不夠,會不會卡死。”
“我很難搞的,晚上睡覺你得和我掛語音,平時出去玩你還得幫我拍照,你這老破機扛得住嗎?”
“再說了,我喜歡你就想給你花錢,你不要手機,那我只能送你其它東西咯~跑車怎麼樣?喜歡嗎?保時捷?法拉利?邁凱倫?還是……”
她拖長了語調,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望着他。
“黑色。”他望進她的黑眸,聲音輕而珍重,“紓……姐姐,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