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在大學裏當老師，接觸過很多學設計的孩子。
大多數學設計的性子外向開朗，像他這樣帶着點自卑怯懦的，往往家庭條件不太好，心裏藏着太多顧慮。
她沒有催，只是靜靜地等着。
男孩沉默了幾秒，才艱難地開口：“我……老家是農村的，奶奶生病了，醫藥費花了很多，學費交不上，只能退學了。”
他說着，聲音裏帶着點哽咽，卻還是老實交代了實情，沒有半分隱瞞。
“上到大幾？”雲舒問。
這話像是給了男孩一點希望，他猛地抬起頭，眼睛裏閃着光，急切地說：“雲小姐，我上到大四了！其實大四就是實習，我雖然沒什麼經驗，但該學的都學了，真的！我都會！
我……我只收兩百塊設計費就行，比公司定價還便宜！”
他生怕雲舒不給他機會，語速快得像倒豆子。
雲舒對設計行業的門道門兒清。她在國外時，就常聽學生抱怨自己的設計稿被老設計師拿去“借鑑”湊數。
國內這些公司所謂的“設計總監”，不少是熬年齡熬出來的，有真才實學的沒幾個，掛個名頭就敢收一千多一張設計稿。
像這種實習生，就算做了主力，大公司也就給五百塊一張，她選的就是這個價位，沒想到來的是個還沒畢業的孩子。
顯然是公司覺得她這個單子小，隨便派個人來敷衍。
雲舒伸手拍拍男孩的手，掌心的溫度讓他愣了愣。
“別緊張孩子，沒有經驗不要緊，凡事總有第一次。”
她頓了頓，繼續說：“這樣，明天下午我帶你去看看房子，量一下尺寸，你先給我出五張設計圖。
我看你們公司介紹裏說設計總監還管監工，你監過工嗎？”
男孩剛因爲“五張設計圖”的機會高興起來，一聽“監工”倆字，瞬間傻了眼。
監工啊！那可是大活，設計師出稿後監督裝修隊按圖施工，輕輕鬆鬆就能拿好幾千！
他慌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摸手機：“我……我只打過下手、跑過腿，沒獨立監過工。
我這就給您聯系業務熟練的總監！”
“坐下，孩子。”
雲舒輕聲打斷他：“打下手、跑腿，不就是接觸過這些事嗎？那些總監領着大頭不幹活，就掛個名，真正跑前跑後的不還是你們這些年輕人？”
她太清楚這裏面的門道了。
男孩愣愣地坐下，雲舒又問：“你叫什麼？”
“呂……呂凱……”
呂凱還是懵的，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非但沒被嫌棄，反而還給了更大的機會？
“小呂啊，你該自信點。”
雲舒看着他，眼神認真：“你打過下手，家具公司你熟吧？各家價格對比你熟吧？裝修師傅也認識吧？那爲什麼要把機會讓給別人？”
“可是……我沒經驗啊。”
呂凱小聲嘀咕，心裏既渴望又不安。
“唉，小呂，跟你說了，有一才有二。
沒有第一次，經驗從哪來？”
雲舒笑了笑：“我一會兒就把網絡訂單的200元結算了，你的提成公司會給你。但我不想跟你們公司合作了，我想直接跟你合作。
五張設計稿，一張五百，不還價。
裝修隊你找，家具你聯系購買，完工之後我另給你一萬塊。
你敢接嗎？”
呂凱徹底傻了，愣在原地，腦子嗡嗡作響，連呼吸都忘了。他知道這一萬塊意味着什麼。
那是奶奶半年的藥錢啊！
他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眼眶卻越來越紅。
雲舒也不催他，悠閒地喝着白水，目光投向窗外。
對面街往前一點有個眼鏡店，正好一會兒去買副墨鏡。
“我……可以！”
良久，呂凱猛地抬起頭，聲音帶着點顫抖，整個人都站了起來，雙手不斷扯着衣角，緊張得手心全是汗，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雲舒回頭看他，忍不住笑了：“嗯，好，我相信你。”
呂凱尷尬地笑笑，坐下來強裝鎮定地問：“請問雲小姐，您想要什麼風格？”
“清新淡雅，簡單舒適就行，風格偏古風。不要假花，可以多放些綠植。”
雲舒說着自己的要求，呂凱趕緊拿出本子記下來，有問有答間，他也漸漸放鬆下來。
談完正事，雲舒看呂凱的公司正好順路，便提議送他一程。
呂凱跟在雲舒身後，耳朵一直紅到脖子根，走路都不敢靠太近。
路過眼鏡店時，雲舒進去買了兩副墨鏡，遞給他一副。
呂凱紅着臉連連搖頭，身子不斷往後退，手足無措的樣子看得老板娘直樂。
雲舒抓着他的肩膀，把墨鏡給他戴上，笑着拍拍他：“這算是對你的提前‘賄賂’，你買家具的時候可得上點心，一定要選物美價廉的。”
呂凱紅着臉，使勁點了點頭，聲音都有點哽咽。
到了騰躍公司樓下，呂凱下車時，對着雲舒深深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聲音誠懇：“謝謝雲小姐，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看着這懂事的模樣，雲舒心裏有些觸動——現在的孩子大多被自由慣着，反而少了這份尊重和禮節。
她拉下車窗，對還站在路邊的呂凱說：“小呂，我是市大學的老師。你若是想繼續上學，我可以推薦你來我們學校，完成你大四的學業。”
呂凱望着雲舒的車漸漸遠去，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這些年他一個農村來的孩子，沒畢業就出來打拼，嚐盡了人情冷暖，受的“冷”遠比“暖”多。
今天見雲舒長得太美，他甚至還偷偷懷疑過是不是傳說中喜歡小年輕的富婆，要不是實在需要錢，他真不敢接這活。
原來……原來她是個老師啊。
給開一萬塊工資，比設計總監還多，是知道他家裏窮，想幫他補貼家用吧？
知道他沒畢業證不好找工作，怕他以後碰壁，就想幫他圓了學業夢。
這大概是老師的職業病吧？
多好的老師啊，他上學的時候怎麼就沒碰上呢！
呂凱抹了把眼淚，攥緊了手裏的墨鏡，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把這活幹好，絕不能辜負雲小姐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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