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天剛亮,林稷就被一陣喧譁吵醒了。他從茅草棚裏鑽出來,看見苗床邊圍滿了人,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涌過來。
“真長了!真長了!”
“比昨天高了半截,葉子也更綠了!”
“稷神顯靈了!這肯定是稷神顯靈了!”
林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擠開人群跑過去。只見那些移栽的粟苗都挺直了腰杆,比移栽時高了近一寸,葉片邊緣泛着健康的油光;最讓他激動的是那七株稻苗,每株都抽出了新葉,淡綠色的葉片在晨光裏舒展,像一群展翅的小鳥。
“真的活了……”他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稻葉,冰涼的葉片下,仿佛能感受到汁液流動的暖意。指尖的綠色葉紋再次浮現,這次卻沒帶來疲憊,反而有種與幼苗相連的奇妙感覺。
“林稷大哥,你看這個!”穗舉着個陶碗跑過來,碗裏盛着些乳白色的液體,“我按你說的,把剩下的稻種泡在熱水裏,真的熬出甜水了!”
林稷接過陶碗,聞了聞,是淡淡的米香。他舀了一勺嚐了嚐,雖然沒有麥芽糖甜,卻帶着谷物特有的醇厚。
“這叫米湯。”他笑着說,“等稻子成熟了,我們就能煮白米飯吃,比米湯更香甜。”
“白米飯?”石咽了口唾沫,“比烤肉還香嗎?”
“比烤肉香十倍!”林稷肯定地說。
孩子們的歡呼聲引來了更多族人。連平時不怎麼出門的老人,都拄着拐杖來看熱鬧。有人小心翼翼地問能不能也種點,林稷笑着說:“只要願意學,我就教你們。種子不夠,我們就先留種,等明年,讓整個向陽坡都長滿粟子和稻子!”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鴆帶着三個巫祝站在人群外,臉色鐵青地看着那些幼苗,手裏的骨杖在地上戳出一個個小坑。
“別高興得太早!”他的聲音像淬了冰,“這只是暫時的!古籍上說,凡夫俗子強行擺弄莊稼,必會引來天譴!去年煉青銅的部落,不就是因爲長出了‘反常’的好莊稼,結果被山崩埋了嗎?”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在衆人頭上。議論聲瞬間停了,剛才還興奮的族人,臉上都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你又在說瞎話!”礫拄着拐杖走到鴆面前,瘸腿在地上頓了頓,“去年山崩是因爲他們在懸崖上開礦,跟莊稼有什麼關系?我看你就是見不得大家有飯吃!”
“老東西,你懂什麼!”鴆的骨杖指向礫的瘸腿,“你忘了自己是怎麼被蛇咬的?就是因爲你敢用石頭碾谷粒,觸怒了谷神!”
“我那是被毒蛇咬的,跟谷神沒關系!”礫氣得渾身發抖,“倒是你,每次祭祀都要拿走一半祭品,可部落還是年年挨餓,你敢說你真的通神?”
兩人越吵越凶,周圍的族人也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鴆,覺得不能違背祖訓;一派支持林稷,覺得能長糧食比什麼都重要。
“夠了!”蒼劼的聲音突然響起,他不知何時站在人群中央,隕鐵巨刃插在地上,“天譴也好,神罰也罷,總得先填飽肚子。誰要是不想學種莊稼,沒人逼你;但誰要是敢再破壞苗床,別怪我刀不認人。”
他的目光掃過鴆,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從今天起,部落裏的事,我說了算。”
鴆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着,卻不敢再頂嘴。他知道蒼劼的脾氣,說得出做得到,真要是動起手來,自己這點巫祝根本不是對手。
“好……好得很!”他撂下一句狠話,帶着巫祝們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鴆狼狽的背影,族人們爆發出一陣歡呼。有人把石鏟舉過頭頂,高喊着“種莊稼”;有人跑去向陽坡,說要清理凍土,準備跟着學種地。
蒼劼走到林稷身邊,看着那些在風中搖曳的幼苗,忽然開口:“你說的白米飯,真有那麼香?”
林稷愣了愣,隨即笑了:“等種出來,我第一個請你吃。”
蒼劼的嘴角似乎動了一下,像是在笑。他彎腰拔出隕鐵巨刃,轉身對衆人說:“願意學種地的,跟林稷學;願意打獵的,跟猙學。但有一條,種地的和打獵的,分糧的時候一視同仁,誰也別想多占。”
“好!”族人們齊聲應和。
那天下午,向陽坡熱鬧得像過節。礫帶着采集團的人清理凍土,準備開辟新的苗床;猙帶着獵手們去挖引水渠,石錘鑿石頭的聲音在山谷裏回蕩;孩子們則圍着林稷,嘰嘰喳喳地問這問那,手裏的木片在地上畫着想象中的稻田。
林稷坐在石頭上,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忽然覺得穿越到這個蠻荒世界,或許不是偶然。他摸了摸懷裏的隕鐵碎片,銀藍色的微光透過布料,在胸口烙下一片溫暖的光斑。
遠處的雪山在陽光下泛着白光,像一頭沉睡的巨獸。林稷知道,這只是開始,真正的挑戰還在後面——天譴、神罰、其他部落的威脅……但他不怕。
因爲他不是一個人。
身邊有沉默卻可靠的蒼劼,有熱情的穗和石,有務實的礫,甚至還有看似粗莽卻講道理的猙。更重要的是,這片凍土上,已經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他仿佛看到,幾年後,整個向陽坡都長滿了金黃的粟子和沉甸甸的稻穗;看到族人們捧着飽滿的谷粒,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看到孩子們在稻田裏奔跑,再也不用爲餓肚子發愁。
“會好起來的。”他輕聲對自己說,也對這片土地說。
風穿過苗床,吹動葉片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土地的回應。